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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酿见底,萧亦昙再用了一碗汤,见顾含章吃饱了,用茶漱了口。
外间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阿叔今儿要回城吗?”
萧亦昙顿了顿:“不用。明日没有早朝,下午再回去也行。再说,有什么事儿福喜会给我带信来,多待一两天也不是不成。”
顾含章睃了他一眼又一眼。
“怎么啦?不愿意我留下?”萧亦昙眼睛有一抹暗沉。
“想什么呢?”顾含章白他一眼,“不是说陛下身子不好么?阿叔不得守着?”
萧亦昙叹了口气:“也不差这一两天的。”
他移步到窗下,室外起了风,女卫们也不知在忙什么,小院儿里人影来来去去,却悄无声息。顾含章悄悄地递了个眼色,一壶酸酸甜甜的青梅饮送了上来。
“阿叔过来用点饮子解解酒。”
萧亦昙回头:“到里边去吧。”
说着,他缓步走了过来,牵着她手,往侧间起居室去。
顾含章总觉得他来这一趟似乎有无限心事,也没有多话,乖乖地跟着。俩人挨着坐,中间是小小的三足花瓶几,那壶青梅饮放在上边儿,小小的青瓷盏斟了八分的饮子。萧亦昙没有开口,手中下意识地摩挲着茶盏。顾含章自己捧了一盏饮子,有一口无一口地啜一下。
室内空气静谧,室外的风却渐渐大了起来。终于,如同夏日夜晚一般的惊雷与闪电落了下来,一阵又一阵,过得几柱香的时间,雨也哗啦啦地下来了。门与窗都开着,走廊宽阔,风吹着雨帘顺着飘过来几丝水汽。有女卫过来看了看,见室内飘不进来雨,静悄悄地又退出去了。靠墙的玉兰花枝灯有一盏灯花闪烁了几下,很快又有人起来持剪修了修灯芯,又往灯盏里加了油,依旧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阿元,我从小,就不是个受欢迎的人。”终于开了口,萧亦昙却是讲起了往昔。小时候的日子过得艰难,他以为自己已经全忘记了,今日一开口,才发现自己从不曾放下。
“那时候,陛下有自己疼爱的儿子,一心一意地与何贵妃关起门过自己一家三口的生活,没有想过、也是无暇顾及还有一个年幼的儿子需要他的关注。苏皇后生我的时候难产,当时的太医令又判定她以后很难再孕育子女了,所以一直不喜欢我。”
开了头,萧亦昙发觉自己也不是讲不出口了:“或者说,她很是厌恶我。因为,她那时,本来怀的是双胎,一心一意想要个吉兆,生下龙凤胎来助她登上凤位。哦,那时她还不是苏皇后,只是苏妃,何贵妃也还只是何妃。”
他低头,看着紧紧抓住自己一只手的顾含章,笑了笑。
大约是受了何贵妃生下龙子后延庆帝还未曾见到龙子便脱口而出的“我儿类我”的刺激,还不是皇后的苏妃早产了,疼了一天一夜,被当时的太医令从鬼门关拽回来,吉兆中的妹妹却胎死腹中,她自己也伤了身子,再不能孕育子女。萧亦昙生出来皱成一团,黑黑小小的,因着不足月,又是病兮兮的身体,她觉着这孩子就是来要债的,抢了妹妹的生机,又损了自己的身体,出生后便扔给了奶嬷嬷。何贵妃携子从雁北行宫回来,延庆帝大喜,为她大肆庆贺,在后宫前朝出尽了风头。而她因着身子还未恢复却是寂寂地缩在宫殿中眼瞧着何贵妃声势大涨而无能为力。苏皇后因此而对萧亦昙生了厌,认定他是天生带煞的厄运,便是后来得到了凤位也没有改变这份认定。
萧亦昙放下茶盏,轻声道:“我不足月便移出了她的宫殿,只由奴仆照料。一个无宠无爱的皇子,虽不至于吃穿有碍,可也仅仅是有口吃的有衣蔽体。七岁以前,我连自己的父亲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我生在大年初一,在民间,这可是个好日子,元日啊。可在宫中,从没有人提及过我的生辰,也无人为我庆贺。奶嬷嬷死后,就是福寿陪着我。我俩在谨修苑的偏殿里相依为命。”
顾含章眼里汪着一汪泪水,萧亦昙撇了一眼看见,愣住了,半晌,抽出袖中的丝帕,移了过去,轻轻替她揩拭。谁料他不动还好,他丝帕刚遮上去,顾含章珠泪滚滚,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萧亦昙笑叹:“阿元,别伤心,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顾含章也不搭话,兀自落了一阵子泪,才红着眼将中间碍眼的小几移开,自己连椅带人轻轻挨了过去。萧亦昙身子僵硬了一瞬,复松弛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