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月(8)
她此时连保持清醒都做不到。道道刺眼的白光呈现在眼前,慢慢地构出一个熟悉的场景。走出臭味四溢的小巷后,低矮的草房每一座都挨得很近,因为这里是如此的小。粪便和污泥让人无处下脚,拉开破旧无法遮风的木门,悬挂在房梁上的女人正被稚子抱住腿,身旁的女童嚎啕大哭,稚子尚不知何为死,只当母亲是睡着了。
许清欢以前总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人,直到走出那座冰冷的皇宫,她才发现这世上的苦命人太多,他们都是不起眼的蝼蚁,被人一脚踩死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因为,他们比尘埃还低贱。
不知道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她想做的,不过是让人间月圆,再无这样的惨剧上演。
许清欢伸出手拔下发间锋利的簪子,她早就养成一个习惯,在发上别一支锋利至极的簪子。
她双手撑在地上几次没能站起,就像是被万箭穿心般的疼痛让她双膝一软又砸倒在地。江春来从小便偷偷跟着魏秋衡习武,如今也是派上用场。她灵活的就像蛇一般躲过要抓她的仆人,她看出来许清欢没有力气站起来,便直接将鞭子甩过去,将江家的所有牌位打翻在地的同时,鞭子落在许清欢的手边。江春来就算是拖,也要把许清欢拖出江家。
许清欢却是没能握住鞭子,她的喘气声越来越急促,身体就像是浸泡在弱水里不断地被溶解,使不上一点力气。
江春来心急如焚也因为分神被一个武侍反扣住手腕压在地上,江戎一边唾骂着江春来一边朝许清欢走去。他俯下身看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许清欢,刚要伸手去探她鼻息许清欢就猛地睁开眼将手里的簪子刺入江戎的脖颈。
锋利的簪子刺破皮肤深入血肉,许清欢将整个身子的重心都往下压几乎挂在了江戎的身上。他歇斯底里的叫喊声被打破窗户翻进来的温迟所遮掩,那名武侍已经冲到许清欢的面前,那一脚直直地踹在许清欢的心窝,她犹如一块破布被掀翻在地,殷红的血分别从鼻腔和耳道里涌出,许清欢就像是落在地上的一条鱼般,无力地挣扎了几下。
温迟拔出刀与武侍缠打起来,江戎蜷缩着身子在地上痛苦地爬行着想要离温迟远一点,他颈侧的伤口还不算太深,江春来从地上爬起来时双腿瑟抖了一下又险些摔倒。她俯视着这个曾经在她眼里无比高大的父亲。
多少女子艳羡江春来的郡主之位,又有多少男子惋惜自己不曾出生于江家。夫子们批判她离经叛道,名门望族将她作为反面例子,警告自己的女儿要知书达理,不得如她一般。宠妾灭妻,私结党羽。贪赃枉法,徇私舞弊。这是她曾经无比畏惧的父亲,她畏惧江戎以女德女诫驯化她,畏惧江戎以至亲来束缚她。年幼时,她最畏惧的是父亲的戒尺与鞭子。年岁渐长后,她畏惧的是无法割舍的血亲。
可直到现在,江春来才发觉,原来江戎是如此的矮小。他只能靠巴结权贵,私结党羽来往上爬,只能用女德女诫压制她。在得知江戎为了立功而亲自向皇帝献计灭魏家满门时,为了中饱私囊而剥削去南岭的赈灾银两时,哪怕不为死去的魏时衍,活着的魏秋衡。也要为了南岭饿死的每一个灾民。
身为江家人,她住的屋子是用死去的灾民的尸身堆砌而成。她用的口脂是因为父亲而死的魏家人的血制成的。她能当上郡主,是因为江戎巴结的奸臣。如此,江春来与每一个江家人,哪怕是江家的狗都有罪。她曾听说,弑亲之人,不得好死。
江春来拔出那把魏秋衡亲手给她打磨的匕首,江戎惊恐地看着一步步逼近的江春来吓得浑身痉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味,江春来看着失-禁的江戎,一时间有些恍惚。
“逆女!我是你的父亲!你的血亲啊!”
江春来紧握着刀柄捅入江戎的心窝,他的尖叫声快要震破天际,指甲在江春来的手背抓出条条血痕。江戎瞪大了双眼嘴里不断地咒骂着江春来和她死去的娘亲,因为血,江春来手滑的几乎握不住刀。
从此,偿还魏家血债。
温迟杀掉武侍以后抱起昏死过去的许清欢,路过江春来身侧时许清欢的其余暗卫也满脸带血前来会合。他只问了她一句:“可有悔。”
江春来垂下一滴泪:“无悔。”
一个暗卫压力打向江春来颈侧,随机抱住昏倒的她将她慢慢平放在地上。温迟瞥了一眼后说道:“在她身上添点血,江家灭门,一人重伤幸存。”
偌大的谪阳,哪怕是一家灭门也不过是往水里扔了一粒沙般,过不了多久便又恢复万籁俱寂。一场大雨洗刷了血腥,楚清澄手持着茶杯看着眼前马尾高束一脸桀骜的陈怀瑾。他甚至不愿敛去眼底的厌恶,嗓音冷淡:“如今万俟玉部蠢蠢欲动,你却私自回朝,如此行径,当真可耻。”
陈怀瑾剑眉下一双鹰隼般的眸子泛着浅淡的怒意,“可耻?若不是那小鬼给我写信求我回来,你以为我愿意来你这里受气?”
“呵,朽木不可雕也。”
“你竟这般说你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