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
天策十七年,冬。
接连下了几场大雪,今日天气终于放晴。只是风雪初霁,少不得还是有些冷,闷了几日的人们穿裹得拱肩缩背,却还是纷纷出了门,采买起年下急用的物资。京城的螺市街尤其热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路上布满了一道道车辙,再难看出雪色。
在一片人喊马嘶的喧嚣中,唯有一辆朱轮华盖车异常显眼,拉车的两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乃是西域去岁进贡的名种,膘肥体健,脚力更非中原寻常牲畜可比,那车夫穿着件毛皮坎肩,举动间净是小人得志的豪横之气,引得众人侧目,待得他打马疾驰而过,却不见那车子有丝毫颠簸,让人啧啧称奇。
螺市街从不缺少新闻,等那车子逐渐跑得远了,纷纷议论之人也逐渐散去,转眼就好像它不曾出现一般了。
经过螺市街后,那骏马华车便放慢了速度,经过了一道低矮昏暗的小巷子,最后拐弯抹角来到了一栋朱漆楼阁的侧门,才停稳,院子里就有人点头哈腰地上前迎接,显然是殷勤之至,口中只称: “相爷,小的给您请安!”说着,先打了个恭,搭手和车夫一起恭恭敬敬地搀扶着那人下了车。
来人披着件墨狐大氅,步履稳健,声音却有些苍老,只问:“太子可曾到了?”
“启禀相爷,太子爷和三皇子已经在内宅等候多时了,天冷路滑,这才让小的出来照应着。”
风帽之下,那人像是笑了笑:“这孩子倒是细心孝顺,那前面带路吧。”
大晟一朝经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已经五世。现在的掌朝皇帝萧允才已在位三十余年,年轻时也曾励精图治,御驾亲征,平定西南边患,剑指北境,逼退戎狄几十万兵马,无奈半百之岁竟身染躁症,喜怒无常,身体也是每况愈下。万幸后继有人,后妃所出有皇子九人,公主四人,太子之位更是在多年前已属皇后所生的嫡皇子萧承乾,言官们才不至于踩平晟钦殿的门槛。
人们往往只问是否立了太子,至于这位太子才学品德到底是否能匹配得上这地位权势,反而并不深究,也是亘古一大奇事。
万幸这位太子爷虽年少得意,在万般宠爱中长大,读书写字、兵法韬略亦细细学了,只是自小娇生惯养,少不得添些自以为是的豪奢习气。如今能这样礼敬权臣,一是因为张继龄位居丞相,深受皇恩眷顾,二则,私下论此人更是他母家嫡亲的舅舅,皇后最信赖依仗之人。
张丞相由侍从引着,走过三四道院门,经过一道曲桥,进入一座院落,此处雕廊画柱,修筑得比先前所见更雅致华贵,甬道尽头有一座二层小楼,正门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养性斋三个大字,正是当朝三皇子淮王萧承肆的书斋。
此时太子和三皇子已在斋内的花厅等候多时了,见张丞相遥遥走来,萧承肆忙迎上来道:“舅舅,您可来了!天寒地冻,快进厅里来暖一暖!”一边说,一边携了手臂引他走入正厅。
“不妨事,劳二位殿下久等了,”张继龄入内,先由人服侍着解去外衣,露出花白的须发,脸上一双眼睛却如出鞘的宝剑一样闪着精光。
萧承肆使了个眼色,四周侍立的下人奉茶后便都知趣地退了出去。太子萧承乾虽自矜身份,未曾降阶相迎,却还是从椅子上站起身,行了晚辈之礼:“舅舅贵人事多,此处无人无需如此客气。不知父皇身体今日如何?”
“还是老样子,臣也看不出有什么端倪,”张丞相眉心微动,似在思索,“陛下身边真个是铁桶一般,不知皇后娘娘怎么说?”
“母后也不过是十天半月才有机会面圣一次,年终岁尾也是琐事繁忙,越发顾不得了,”萧承乾言至此,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可笑之事,笑吟吟道,“只是近日却传话出来,说父皇口谕,要母妃借除夕夜宴,留心出席的名门贵女,要为老七和老九议亲。”
“舅舅听听,父皇可真是老糊涂了,”萧承肆闻言乐不可支,“九弟也就算了,这次平息变乱,一打就是两年,误了婚事,可老七那身体,根本不能人道,纵有一张俊脸,谁嫁了他,可不是看得吃不得——守活寡吗?”
“切勿妄言!”张丞相听了这一番忘乎所以的歪话,忙慎重提点,“哪怕只有你我三人,也要小心隔墙有耳!”
“舅舅也太谨慎了,”萧承肆置之一笑,眼中随即涌起寒意,“我这府内从不养吃里扒外之人,若有,也早被我抽筋剥皮点了天灯,舅舅实在无需这样紧张。”
“小心点也是好的,”萧承乾在一旁接口,“只是三弟说得也没错,老九姑且不说,不知父皇提议为老七议婚,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七王妃可不是想当就当的,”萧承嗣眼底寒光大盛,“他这卑贱残躯合该配个更卑微下贱之人,总要避开京中那些权贵府邸才是。”
“微臣也是这样想,只是想那七王爷若要凭这桩婚事获利得权,只怕他也没有这份指望——京中贵女也不是他想求就能求到的,”张丞相暗暗思揣,“西北边境战事大捷,九王乃是携军功还朝,虽然年纪还轻,也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