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看日出,扶央心死
百里扶央驻步再难前,他的主人竟为了一个奴沉沦至此,连命都不在乎了。
那时萧青还不会什么剑术,他本能地推开了苍婧,苍婧的衣被刀划破,未流血,露出了右肩的凤纹。
百里扶央又亲眼看着他的主人拔出了匕首,刺向了那个酷吏。她的匕首没能扎死酷吏。她便夺下酷吏手中的刀,朝那酷吏的后颈而去。
人头落地时,她倒不曾恐惧,就是愣了良久。
旁人又何尝不是惊呼,一个公主竟在为一个男奴而厮杀。百里扶央精心布下的局,在那刻全部瓦解。
百里扶央望向萧青,十分怨恨,“你不懂她,你根本不知朝堂上发生了什么!”
朝堂之上,冯莽参之,颠倒黑白,掩盖他手下酷吏之罪,以皇家公主私刑杀吏为由,要求严惩。并要祭出苍婧所救男奴的命,以此昭示天下公主之恶。
朝堂之上,群臣各种揣测公主何以为一个男奴杀吏。污言秽语,顷刻如排山倒海而来。
苍婧被召回旬安问责。
她以公主的傲慢冷冷道,“莫说那狗官伤我奴,就是伤我猫狗,都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何以要我的奴给他偿命。倒是表哥纵容小吏轻贱皇族,那小吏竟敢下令杀我,按照礼法表哥也该给本宫一条命。”
她为保一奴的性命,张扬跋扈,咬死了酷吏轻贱皇族之罪,并与冯莽争锋相对。
那时,她父皇仍在,却已病体恹恹。那时,朝堂早已人心倒戈,她得罪了冯莽,无人会道一句是非对错,反而引来众多唾骂。
他的父皇最后给了她娇纵奴仆擅闯吏地之罪,令她给冯莽赔上千金。并要她在陵城好好守本分,所以那时她未能回到旬安。
苍婧从未说过此事,甚至当作从未发生,看尽人来人往,听尽流言蜚语。她就像此刻偎在萧青怀中一样平静。
可萧青深切地记着世人的讽笑,在乎着她言谈轻笑后的轻叹,所以他更想成为一个能给她一点安好的人。
“她为了我,做了很多,她却不懂那是为何。”萧青搂紧了她,凝冻的双眸里萤火难照,唯有深沉。便是从那一日起,他再也不想当奴。
百里扶央望了眼在他人怀里熟睡的女子,“为什么她要爱你。”
作为一个奴,对主人的情深自是可笑,百里扶央更觉自己的愤怒苍白无力。
苍婧要的难道不是踏血而行,在永无止尽的黑夜里厮杀吗?
权势至上的公主,孤高冷漠的主人,同样残缺的人,应与他一样,接受了这命运的嘲弄。
萤火在眼,萧青双眸浮动着光缕,“因为她是人。”
“可她和别人不一样!她不应该再坠入七情六欲之中,她就是要做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百里扶央一直坚信她和别人不一样,那些俗世里的可笑情爱,她已不需要。她已经把爱都彻底封存了。
萧青抱着苍婧,坚定道,“她和别人一样,她要最灿烂的生命。”
星星点点的萤火在黑夜中漫舞,分明不是日月,百里扶央仍觉得耀目。
苍婧梦呓一声,“萧青,太阳还没出来。”
百里扶央微怔,以往他们便是喜欢同乘清风,赏日出朝霞。她竟从未忘记。
“还没有。”萧青抚着她的背,头微微一低。
苍婧搂住萧青的肩,唇角轻扬,睡得甜美。他们依偎一起,祥和而平静,犹如最好的岁月。
“她的生命就要如这萤火一般,在黑夜中亦能璀璨,她本就是该这样灿烂。”
百里扶央迎风而立,无比寒冷,“不,这世间与她类似的人是我,怎会是你比我明白她。”
百里扶央左袖随风而起,显出空荡的轮廓,他出生左手有异,形骨全无,被父母抛弃,又为世人所恶。为苟活于世逃至道观修行,自取名百里扶央,终不见天日潜心学医。
他是苍祝千里挑一为她选的侍医。一切的相逢都是刻意为之,被陷害偷盗送入官衙,遭受酷刑被道观所弃,皆是为博她的同情。
苍婧在他最落魄之时救了他,亦是世间唯一不曾厌弃他的人。本是充满谎言的相逢,却因她的不弃使百里扶央真诚以待。
他知苍婧为皇族所累,也为皇族所恨,成了一个只爱自己的人。
百里扶央亦为世人所欺,为世人所恨,也成了唯有自我的人。
他身有残缺,她心有残缺,他觉得他们是为世间所苦的同类人。
百里扶央本可以倾尽此生助她长乐未央,只要她依旧冷酷如初。
苍婧的脚下白骨堆积,她偏是不忍伤萧青分毫。她甘愿自绝前路,自毁前程,百里扶央所有的谋划化为乌有,也便不再倾力追随。
或许正如他的残缺无力改变一般,这些七情六欲的俗事在俗人的心里亦是难以动摇。
百里扶央空荡的袖随风显露,他想要隐藏他的弱处,又不过徒增了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