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崖
施晚怔愣地看着那个身影,他只在攻击间隙会匆忙瞥她一眼,确认她的安全。那骇人的鬼面具飞快从她视野中掠过,只惊鸿一瞥,便与那模糊记忆中的梦里人渐渐重合。
她一时有些恍惚,梦中画面与现实交错:他坐在她的床头,轻轻地握住她因梦魇而胡乱挥舞的手,动作温柔得恰到好处;但眼前握住长剑的也是这只手,斩人的动作却狠厉至极。
施晚这两日一直想见他,但她没想到真见到了他,居然是这样的时机,这样的场景。
越来越多的人倒下,血液粘稠地在地上流淌开来,展成越来越大的血泊,一低头就能看见满地猩红,鼻尖萦绕着浓郁血腥味,挥之不去。
但施晚什么都感觉不到,她像被封了五感,全部注意都只在那人身上。
人群前赴后继扑上去攻击他,他却游刃有余,几乎一剑一人,招招致命;当最后一人倒在他脚边,不再动弹时,他终于有时间转过来看她。
他迈步朝她走来。
施晚一直觉得,当她真见到面具人时,她便能分辨出他究竟是不是顾希桢,但此时此刻,她终于意识到,她高估自己了,她不能。
眼前人左手提着被鲜血洗礼过的长剑,衣裳下摆浸透着血水,朝她走来的每一步都往下滴着殷红的液滴,看上去狼狈又可怖。
顾希桢从来没有这样过,他总是干净的,甚至是纤尘不染的,连切过果子的刀都会一丝不苟擦拭干净,那日见她裙上沾了污渍,甚至会不动声色拉开距离。
他们身形相仿至极,气质却完全不同,一人冷漠但偶尔也会有点温度,一人却戾气冲天,隔着老远都觉得骇人。更不一样的是,这人是左利手,顾希桢却是右利手。
她陷入错乱中,上一瞬觉得他们分明是同一人,下一瞬便推翻结论——分明不是。
施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千言万语涌不出口,费尽千般力,她只能从唇边挤出一句:“你……是谁?”
他不言不语,忽然转腕提刀,往身后刺去,施晚这才惊觉,短短时间内,又来了一批人,眨眼间就围了上来。
施晚不经意间扫过右侧,瞳孔遽然收缩——有人端起弓弩,瞄准了挡在她前方的那人。
她动作快过思考,抬手用暗器朝偷袭者射去,对方发觉有攻击朝他来,立刻转移方向射出一弩,施晚的箭却已经到了,正中他眉心。
可他的弩箭也飞了过来,施晚下意识往一边躲闪,可她俨然是忘了,自己身后并非平地。
一脚踏空时,施晚大脑一片空白,她许是尖叫了一声,那面具人一剑将弩箭挑开,猛地转头向她看过来。
她的神情短暂茫然后变成极度的惊恐与无措,原来下坠是这么恐怖的感觉。
她一直很怕死,不想死,想长命百岁,把人世间所有美好的风景都看遍,没想到,还几乎什么都没开始,就即将结束了。
然而,下一瞬,她眼睁睁看着一道黑色身影紧追着她跃下悬崖,他的手险险地够到她的腰,一把将她捞进怀中。
施晚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选择与她一起坠崖的人,没顶的恐惧褪去些许,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与震惊——他……不怕死吗?
耳边急促的风呼啸声忽然停下,两人下坠的趋势蓦地止住,她这才发现他左手上紧紧握着一根铁链,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铁链另一端连着上方长在悬崖壁上的松树,绕了几个圈卡在缝隙间,将他俩吊住。
施晚心惊胆战地从腰后背囊中取出一个火折子,点燃后往下丢,火光一路下坠,将沿途的一小片区域照亮,最终淹没在无尽漆黑中。她心里直发寒,底下该有多深啊,掉下去定是粉身碎骨,必死无疑。
施晚不禁扶住腰间的手,生怕会掉下去,那只手似有所觉,箍得更紧。施晚便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渐渐渗透布料贴在她皮肤上。
她一愣,又点燃了一个火折子照明,低头看向腰间。只见那灰色的系带不知何时已被染成暗红色。这个出血量,不像只是沾到了别人的血。她猛地抬头问道:“你受伤了?”
他摇摇头,目光投向斜下方,施晚也顺着他视线看去,漆黑一片,他看什么呢?面具人又低头看看她手中的火折子。
施晚福至心灵:“你要我朝那个方向丢过去?”面具人点点头。
她抬手朝那儿一抛,火折子在半空划了一道弧线,稳稳落在一个平台上,坚强地发着光。那儿竟有一处探出崖壁的石台,定是方才丢第一个火折子时,他眼尖地看见了。
下一瞬,施晚便觉身体一晃,人便被揽着带到那石台上。
她捡起地上火折子四处照看,这才发现,此处原是一个山洞,山洞前垂着郁郁葱葱的藤蔓,像绿色的瀑布。
面具人将她轻轻放下,上前去扯断阻路的藤蔓,他的手中已不见长剑,应是与她一同坠崖时被主人遗落在上方,无利器在手,只能用这样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