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雨初歇,宫墙内外尚还残余着湿气。华黎一袭红装立于宫阶之下,只觉正前方的宣政大殿也雾蒙蒙得模糊。
吉时已到,身旁临时遣来的侍女小声催促:“公主,该上轿了。”
华黎轻轻跪下,一言不发地朝空荡荡的石阶叩了一首,站起来后仍是没见到那里有人,于是垂下眼帘,转身踏进了那方牢笼一般的花轿。
她是朔国最不受宠的六公主,生母是低贱的浣衣女,刚生下她便难产而亡,于她而言,能平安长到这般年岁已是皇家恩惠。
其他公主配的都是丞相、侯爵、世子,惟有她,正值两国交战才被想起,随意被当作筹码指给了北狄的不知哪位皇子。
十六年未见天子龙颜,华黎本以为此番和亲,总归能得他相送,倒不想也是自作多情。
据说那北狄乃蛮荒之地,人和兽都长得五大三粗,且野蛮无畏,骁勇善战。朔国与北狄交战了整整一年,眼看就要败下阵来,为了国有宁日,和亲迫在眉睫。
华黎心想:“罢了,不过是换一个地方讨生活,只要活着,总归有路可走。”
可似乎老天偏要与她作对,甫一踏入北狄境内,送亲车队就遭遇刺杀。
轿夫当场殒命,花轿不受控制地跌落,华黎在混乱中猛然摔出轿子,正巧跌落在一个蒙面刺客脚下。
那人立在一片腌臜血污中,只露出一双冰冷嗜血的眼,他凝视着华黎,缓缓抬起手来。
华黎望着周围满地的尸首和鲜红的血河,不自觉攥紧了自己身上材质低劣的嫁衣,心里响起了悲哀的绝音。
她想求饶,她想活命,可刚碰上那刺客的衣摆,便被一阵刀光晃了眼。
银光一闪,她还未来得及看清那人腰间的虎纹玉佩,下一刻,脖子里便喷出了温热的液体。
华黎死了。
死前的那一瞬,华黎想,我为何如此凄凉?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不要这么弱小,不要像礼物一般被送来送去,不要受人摆布,如果能重来一次,我想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包围着华黎,她的身体不受控地抖动起来。一颗硕大的雨珠点在她的额头,她陡然一惊,好似从长久的噩梦中清醒过来一般,摸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周围仍然是一片死尸,可明显与方才不同,这些尸体都是身着军装的士兵,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战场。
她又摸了摸自己,嫁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也是同样一身戎装,银甲上全是血迹,一支利箭深陷进腰间的肉里。
这是,谁的身体?
大雨倾盆而来,华黎坐在尸山里满眼的朦胧,记忆忽然如这迅疾的春雨般向脑中涌来。
她叫陈颂禾,是朔国三品武将陈筹的嫡女,此番两国交战,朔国兵力不足,陈颂禾不顾父亲的反对自请出战,率领一军在两国交界洛城河谷与敌对抗,不甚遭遇伏击,全军覆没不说,陈颂禾本人也被流箭一击射中,魂归故里。
她真的重生了?华黎不敢相信,她在雨水中冷静片刻,终于接受了自己是陈颂禾这个事实。
“对不起,但既然占用了你的身子,你便安心去吧。”华黎双手合十,默默地想,她要以陈颂禾的身份好好活下去,抓出那个杀手!
这般想着,她咬着布狠心拔掉身上的箭头,一阵痛感袭来,她的眼中立马流下了热泪。
她捡回一命,可是真正的陈颂禾再也回不来了。找到一块破布简单给自己包了扎后,她努力从地上爬起来。
雨势渐歇,陈颂禾正想着该往哪个方向前进,空谷里骤然传来了阵阵马蹄音,伴随着一声声“驾”,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一瞬间僵在原地,是敌?是友?该不该跑?
本能告诉她这是敌国的军队,陈颂禾不再犹豫,撒腿就跑起来。
果不其然,薄雾中追来的正是北狄的前卫军,领头的男子身姿魁梧,满脸的络腮胡更显凶悍,他早已发现陈颂禾,见她逃窜忍不住大呵:“陈小将军!降了还有活路。”
陈颂禾脚下不停,听到呵斥迅速回头瞅了一眼,记忆告诉她此人是北狄名将拓喆,很危险。
拓喆策马疾行,将一众北狄士兵落在身后,向陈颂禾直直逼近。
“何必呢,陈将军。”人终究是快不过马,他很快追上陈颂禾,手中银枪也顺势朝她刺去。
千钧一发之际,陈颂禾单手接住簪着红缨的银枪的另一头,灵活一闪,臂上发力,竟陡然将拓喆拉下了马!
两人俱是一惊,然而体型和经验的不足终究让陈颂禾也摔倒在地,拓喆稳住身姿,重新夺回武器抵在陈颂禾的胸前。
他略带欣赏地望了眼陈颂禾,虽是女子,才略,武艺,勇谋样样不缺,直接杀掉未免可惜,带回北狄,若能为殿下所用,将来的功绩必不会少于自己。
这样想着,他收回银枪,对追上来的士兵吩咐道:“留她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