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嗜甜
陈秀春知道今天放学,早早地摊好了蛋饼,结果等天快黑了,饼凉透了,也没见雷明回来。她去陈清峰家问,姚芳仙告诉她清峰早到了,这会儿跟他爸和清娟在地里收芝麻,于是陈秀春又去他家的芝麻地,路上碰见拔完猪草的罗慧,问道:“慧囡,你哥到家了没?”
罗慧点点头。
“雷明这个讨债鬼,不知道去哪里了,”她估摸着清峰放学也要骑车,雷明肯定不会再借他的车去收破烂,“别告诉我跌了一跤,镇里回来的路上水塘可多。”
陈秀春提心吊胆,继续往地里走,罗慧有点难受,但想起下午发生的一切,觉得自己这会儿最好不要多嘴。雷明会出什么事呢?难道打他的人和孙旺辉又重新回来找他?不会的,他哥到家比她晚,丝毫没提及,只因为找不到米缸里的棍棍糖凶了她两句。
她最讨厌别人凶她,不管是谁,凶了她都让她想哭。罗阳讨厌她哭,觉得她软弱无用,而爱哭也似乎佐证了生女不如生男的结论,于是父亲也常因此指责她:“你以为哭是什么好事,哭丧哭丧,哭多了把家里的运气都赶走了!”
父亲的指责总是附带警告的眼神。印象里,父亲对母亲笑过,对罗阳笑过,唯独没对她笑过。他会带着罗阳去外公家,会让罗阳骑在他的脖子上,会把树上摘的第一把枣先递给罗阳。时间久了,罗慧记住了渐渐明白,人有无缘无故的喜欢,就有无缘无故的讨厌。
她扛着大筐猪草继续往前走,快到家时,迎面走来一个半身赤膊的光头。她花了几秒时间才认出他是雷明。昏暗的天色下,他一手捏着书包,一手捏着短衫,脸上的伤口比神情更清晰。
他似乎看了罗慧一眼。罗慧脚步微顿,想告诉他雷奶奶着急找他,但她忍住,像抿螺丝一样抿紧了自己的嘴巴。
雷明回到前院,坐在石门槛上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摸摸自己的光头,像在摸一件珍贵的宝物。他在剃头匠那里花了钱:一洗一剃,沾着土灰和血迹的头发都没了,只剩一颗光洁的鸭蛋似的头。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带伤回家。孙旺辉为非作歹惯了,知道打在脸上容易被家长找麻烦,就专挑被衣服裤子遮住的地方下狠手,因此哪怕是孙旺辉欺负他最狠的时候,他也鲜少被奶奶发现。
雷明安静地坐了会儿,跑进屋里找吃的,很快找见锅里的蛋饼。他迫不及待,狼吞虎咽,正把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就听见奶奶骂骂咧咧地回来了。
陈秀春从陈清峰那知道了放学后约架的事,这小子,不管教还真不行了!她一进屋就去柜子里翻煤油灯,嘴里絮絮叨叨:“让你闯了祸就知道躲,我提着灯找遍永贤镇也得把你耳朵揪了。”
她灯还没找着,忽听一声叫嚷:“那你揪吧,把我两只耳朵都揪了,什么都听不见最好!”
陈秀春被吓了一跳,捂住胸口反应过来是谁:“要死啊你!”
雷明从鼻子里哼气,去灶台那拿了火柴,轻车熟路地点亮桌边的蜡烛。微弱的烛光映出陈秀春焦急而骇然的脸庞,而后,她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脑壳:“谁让你剃的?学什么不好学当和尚。”
雷明反驳:“和尚头顶有洞,我没洞。”
“那我给你烫几个!”
“奶奶——”
“别叫我奶奶,你有种,还会打群架了。”
雷明喉咙一噎,这下他不坦白也得坦白了。他按照刚才的盘算,刻意跳过谁也不知道的他和孙旺辉的“买卖”,只说是和别人相互看不惯加不相让。见奶奶不错眼地盯着他,他又装怂卖惨:“那人叫了好多帮手,我差点没被他们打死。难道我不能还手吗?你不是说被人欺负要欺负回去吗?”
“那也不能一天到晚惹事。”陈秀春吼他,“过来给我看看,哪里伤着了。”
“都伤着了,哪里都疼。”
“活该!”陈秀春拽他的胳膊,“让你长长记性,伤筋动骨可不是好玩的。”
雷明一听奶奶开始关心他的伤势,便顺坡下驴不再和她争论。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奶奶白天晒的两桶水还有余温。雷明吃饱喝足,单手冲完了澡,也不管奶奶还有多少活要干,直接躺到床上睡觉。
陈秀春嘴里含着千句百句话要啰嗦,见他这副模样,只好硬生生忍住。第二天一早,雷明还没完全清醒,感觉腿上和手上冰丝丝的。他本能躲避,奶奶却按住他:“别动,擦擦好得快。”
他睁眼,见奶奶拿了个小碗,碗里是些白色的黏糊糊的东西。他很快认出这是她以前常给他擦的捣烂的苎麻根,想必是起早去地里挖的。
“我给你擦完,你再睡会儿,要是还疼得厉害,我叫清峰给你打假条。”奶奶顿了顿,“不对,我要去找老师,我要看看是哪个王八蛋把你打成这样。”
“奶奶,”雷明忙坐起,“我说了,打我的不是学生。”
“那我也要讨个说法,不是学生的王八蛋欺负学生,学校还管不管。”
雷明不想把事情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