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酒令
杜可走到一个乐师身边,悄悄耳语几句,那乐师让出了手中的琵琶。大家酒正酣,也没人注意。
只有乔雨麦注视着她,手持琵琶坐在那,神态充盈,犹如将军长剑在手,她就适合坐在那里。
手中拨片斜斜一滑,一声琵琶音如银瓶乍破,珠玉飞进。低语交谈、杯盏觥筹的热闹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人群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杜可懂得在这种情形下如何掌控局面。停顿片刻,悠悠然轻揉慢抹地弹起,亮丽的琴声徐徐响起,明朗清澈,像冷泉清清的流水,在轻柔翠绿的水藻间,在晶莹的碎石上淙淙流过。渐渐如潮水般四溢开去,充盈着大厅的每一处空间。
琴声中仿佛有一只白色的精灵在随风而舞,舞姿优雅高贵;又好像有一朵朵耀目的玫瑰次第开放,飘逸出音乐的芳香。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急越如飞瀑,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如呢喃细语,时而烈如咆哮的深海,荡人肺腑,撼人心魄……。
众人皆转向她弹琴的方向,杜可轻轻站了起来,边弹边走向大厅中央,薄唇点绛,长眉,妙目,纤指,蛮腰,飘逸得犹如漫天轻盈的雪花,清雅得就像步步生莲的仙子,髻上的花朵,腰间的褶裙,细碎的舞步,如诉的琴声,谁能不为之倾倒呢。丹唇轻启,戏腔开口,这是乔雨麦教她的《难却》,音律清冽忧伤,直击人心。
戏幕开戏幕落
低眉将水袖轻弄
台下看官攒动
只为睹佳人惊鸿
细把眉眼描摹
额间点朱砂的红
腰如细柳扶风
几回眸舞尽痴人梦
戴上浓妆好戏开场
台上悲欢皆我独吟唱
翩若浮云着霓裳
落幕鬓边皆染霜
丹青如画身轻如纱
台上风光台下诉断肠
难却数十载满袖盈暗香
乔雨麦看到前面一个书生手中的酒杯已倾斜,杯中酒水如线洒落地上而浑然不知。今晚又有多少男子因为杜可而无眠呢。她生来就是聚光灯下的明星,不应该把她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一曲相思红尘滚滚,半生浮沉心绪默默,众人皆为之动容,随着最后一个音符飘散,响起一片叫好声。杜可作揖谢幕回到乔雨麦身旁,把所有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韦夏卿心情大悦,好事连连,在他宝贝女儿订婚宴上,宾客都高兴他面子也挣足了,“这位姑娘琴艺高超,唱词绝佳,世间少有,今日我等有幸耳听,荣幸之至。能否再演奏一曲?”
杜可作揖谢过,目的达到了,多了就廉价了。
韦夏卿也不为难她,接着说道:“那好,今日才子云集,兴致正高,我们饮酒作对,互相品鉴。”
曲江宴最重要的环节——行酒令开始了,这些才子早就跃跃欲试。考中的借此展示才华,没考中的也想一鸣惊人,通过这个渠道被主考官发现推荐,也是进去仕途的一个路径。
一个身着灰色素衣,留着山羊胡,面色枯槁的中年书生,站起开场,“老夫抛砖引玉,献丑了。”
乔雨麦认出了,这就是那天看榜掩面而泣的那男子。
他虽未年暮,却老气横秋,神色悲切的吟诵:
手中青铜镜,照我少年时。
衰飒一如此,清光难复持。
欲令孤月掩,从遣半心疑。
纵使逢人见,犹胜自见悲。
乔雨麦从中听出了他郁郁不得志的情绪,悲年华老去,伤一事无成。物是人非,沧海桑田,种种滋味融入酒气蒙蒙之中,说不清也道不明。
她转过头,问身后的老者,乔雨麦觉得这老者是个万事通,“他是谁啊?”
“李益,诗文很好,但也屡试不中。”
“李益?”乔雨麦没太大印象,唐代诗人太多了,她也就知道比较有名的那几个。
后续又出来几个,都是中规中矩。几位新科进士也很卖力地拿出大作,但都反响平平。
李益环顾一圈,又上场了,捻着胡须,继续他的表演。
水纹珍簟思悠悠
千里佳期一夕休
从此无心爱良夜
任他明月下西楼
他用他的诗文,发泄对这世道的不公,你们不都是新科进士吗,就这水平。
这首诗直击乔雨麦的内心,如果失去那个对的人,这世界的所有的事就变得了无生趣,这李益是经历过了怎样的失望伤痛,才能写出“任他明月下西楼”的心灰意冷。
乔雨麦看向窃窃私语的元之微和韦丛,她的心阵阵绞痛,其实现在的元之微已不是她想要的样子,可她还是忍不住的心酸。自己也逐渐明白,折磨她的从来就不是什么人,而是她心存的幻想和曾经的回忆。
众人也把目光投向了元之微,“状元郎,大家都在等你的大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