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燃烛(三)
都是糖渍的场景,“这有什么好问,殿下是太子,自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殿下一直都是嘴馋的,只是后来被教导“为君者喜怒不形于色”,便再也没在人前露出喜爱饮食的癖好了。
陆嘉芩面上神色却并未放松,她低下头来,“若孤以后都不想在人前遮掩这些呢……”
游鹄大监笑意一僵,但语气未变,“那也随殿下心意,若是殿下想,老奴这就去筹备,京城里似这样的吃食还有许多呢,殿下以后可以亲下馆子,不必只吃温凉的菜了。”
陆嘉芩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问道:“若是……孤不想做这个太子了呢?”
“皇城内千般陷阱万种算计,孤觉得厌烦,光是日日在圣人与朝臣间周旋,孤便觉得乏神,还有那些可看可不看的政务,禁宫内没有什么‘天圆地方’,只有砖瓦码成的枷锁,如同樊笼。“
游鹄大监脑中浮现出一抹倩影,她为禁宫所困郁郁难平时也望着窗外青天这样说过。
“伤翅之鹤,困于樊笼,何以高飞啊。”
游鹄大监浑身一震,绵长的痛楚如吐息一般,狠狠牵连着心头,他一时半句话都说不出。
“孤只是顽笑,”陆嘉芩见头顶久久沉默,扯出笑来,“太子不太子,原也不在孤身上,这肘花有些肥腻,孤不想吃了,阿叔撤下去吧。”
因成庆帝放言,陆嘉芩只能准备起饷春大典的相关事宜来,此时是礼部筹备,她不得不去见晋王的毒唯。
虽然她不喜庾翻,但不得不承认,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纯粹靠着祖荫在朝中任职的,有些真才实学,饷春大典的事情他足足给了三套方案出来,并且就各项可能会出现的纰漏增加了弥补措施。
“庾侍郎做事向来周到,”陆嘉芩翻阅完最后一卷,“孤大致看过了,并无什么不妥,这些可呈奉御前供圣人决断?圣人有说选用哪一个么?”
庾翻略弯下腰来,“圣人政务繁忙,微臣送卷书去时,圣人只说饷春大典之事一应由殿下决断。”
陆嘉芩险些当着庾翻的面冷笑出声,“政务繁忙”,成庆帝哪来的政务繁忙,只不过这些时日她大病一场,又逢诸事掺和到一起,成庆帝才不得不每日多批了两个时辰的折子,剩下的那些事,不还是王中书带着三省共同处理的么。
三省本就可以处理绝大多数事务,只有几件与国本相关的大事需要成庆帝亲自钧裁,她之所以那么累,一是因为之前系统的强制要求,二就是因为霉爹的那点小心思。
他不愿直接与世家翻脸,但又不肯继续受世家的挟制,所以需要一个替他收拢权力同时吸引仇恨的人。
“那便用第一卷吧,”陆嘉芩点了点摆在最左边的一卷文书,“往年也是这样做的,虽无什么新意,但总归不会出错,既是祭祀天地教化万民之举,自然还是稳妥些好,庾侍郎觉得呢?”
庾翻依旧面无表情,“殿下所言甚是。”
陆嘉芩微微一笑,转身便离开了礼部。
庾翻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冷哼出声,太子殿下如此中庸,怎能消大梁罹患百年的痼疾呢?若是太平盛世,有个守成之君倒也绰绰有余,可如今北方胡蛮八部对大梁虎视眈眈,岭南边民亦不服教化寻机反叛,大梁需要一个锐意进取的君王。
像晋王殿下那样的才好。
庾翻想起晋王曾向他吐露的种种抱负,登时心潮如涌,只恨晋王殿下出身不及太子,偏了一头,不能名正言顺地大展拳脚。
“四姓与国同寿,可他们霸占权柄太久,早已忘记先人叮嘱,暗湖已成死水,为万民计,我愿背弃姓氏与血肉,哪怕受万人指摘唾骂,覆泽,你我皆在湖水之中。“
“我敬重二兄,也愿意做她手中刀刃,可覆泽,你熟读经史,应当比我更加清楚,天家手足若非同腹而生,亦难同道而行,哪怕如此,你也愿意跟随我么?”
庾翻注视着袍袖上的兰花纹绣,轻轻吐出腹中浊气,他掩去眼中晦暗不明的神色,将案上陆嘉芩选好的文书送去御前。
那文书在成庆帝那转了一圈,很快就由三省下发到六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