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咏鹤(十)
几日没好好歇息过,床上的人躺着一动不动,额上覆了一块三指宽的布巾,两颊上的红晕似乎都冒着热气。
同暗探数日前传回的消息对得上。
这位寒门新贵是真的病重,并无密谋。
丘大监:“季侍郎这病是一直未见好么?他是圣人得用的臣子,你可得悉心医治,不得怠慢。”
朱吟松见他关切询问,面上为难,想了想答道:“倒也不是一直不好,之前本快见好能下地行走了,只是又烧起来了,大约是季侍郎的身体底子实在不好,虽太子殿□□恤没让他冒雨回去,但毕竟是湿邪入体,这样来回起热的例子也是有的。”
这小太医并不工于心计,不像那些老太医们说话总要留两分余地,丘大监不动声色地近前两步仔细瞅了瞅,笑着转了身,“朱太医妙手,等太子殿下与季侍郎各自归位,你就有大造化啦。”
朱吟松连忙弯腰,“多谢大监提点。”
丘大监并未在东宫多做停留,朱吟松看见云鹂送客回来后立刻走进房中把季恪行提溜起来,一边给他灌清胃的药一边嘟囔道:“我看你真是疯了,谁生病不盼着早点好,你知道为了让你退烧我花了多大力气吗?早知道就不管你,让你病死算了……”
季恪行捧着方壶吐了出来,他缓过那阵强烈的晕眩,气喘吁吁地侧躺在一旁,淡笑道:“我若病死,你那顿梦檀楼的饭可就只能在梦里吃了。”
朱吟松冷哼一声,“这算我救了你两次吧,那梦檀楼的席面怎么说也得翻倍。”
季恪行低头一笑,没再多言。
东宫的内侍都很规矩,若无传召并不敢探头听事。
朱吟松洗净了手,往门外看了看,这才坐在榻边替季恪行施针,他踌躇了半晌,才下定决心问道:“你有意替太子转圜,是已经想好……”
季恪行立刻摇头,“不是为了殿下,圣人如今身体尚算康健,此时最忌讳的就是诸皇子对帝位的垂涎,晋王太着急了,连带着锦溪卢氏也贪婪起来。”
“芳之,四姓与国同寿,除却河东裴氏因二十年前的歇宁关之战式微,其余三姓都是难以撼动的庞然大物,圣人正因不想被掣肘,我才能在三年之内被提拔到这个位置上来。”
朱吟松突然捂住耳朵,“我只是问问而已,你别跟我说这些,我来京城前我爹耳提面命说了千八百遍,让我少说话少打听少做事,争取全须全尾地回去。”
季恪行闻言皱起眉头,他想细问,却被胳臂上突然重了一下的针刺感打断,朱吟松弹了弹针头,“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何要违背爷娘也要来京城,但我现在还不想说,等你下次请我去梦檀楼吃酒的时候再告诉你。”
闲散的光阴总是如流水一般轻易从指缝中淌过,连绵阴雨彻底转晴那日,季恪行终于能如常下地行走,他已在东宫叨扰了七日,太医署派来复诊的老太医一说恭喜,他便立刻向陆嘉芩请辞。
陆嘉芩当然欣然允诺,还贴心地让游鹄大监派了顶密封的小轿送他。
她这些时日过得格外舒心,成庆帝送来的那些珍品,陆嘉芩全让人炖了,吃得险些流鼻血。
因季恪行也病了,成庆帝又不肯再从吏部擢拔一位官员来与陆嘉芩议事,那些俗务便全交给了詹士府,再由詹士府派人来报给陆嘉芩听。
于是这听也充满了水分,每三天送一次的文书只是往陆嘉芩那待一夜走个过场,第二日便原样退回了詹士府。
唯一令陆嘉芩担忧的就是饷春大典,她身体恢复的消息早就由太医署报给了阙下,如今离饷春大典只有七日,成庆帝却还没表态,到底要不要派晋王代行储君下田锄稼之事。
还有赵王府……陆嘉芩漫无目的地翻动着手上的《左传》,她醒来后本以为不久就能听见赵王的丧闻,可到了现在还没听见什么动静。
“殿下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明鹊捧着一盏雪燕白玉汤进来,“这些书殿下小时候都翻烂了,今天看什么呢?”
陆嘉芩闻言回神,见自己已经无意识地翻到了《郑伯克段于鄢》那一段,她神色如常,答道:“名家之言,常看常新,你倒是会躲懒,少时师长与我授课,你跟云鹂一样听,偏就你躲在柱下瞌睡。”
明鹊不好意思地笑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书房的门被人急切地敲打了几下,二人抬目望去,见云鹂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眼中还带着尚未褪去的恐惧,“殿,殿下,赵王薨了。”
陆嘉芩身形一顿,“怎么薨的?”
面前的书页上那几个字此刻显得格外夺人注目。
“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