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染茶褐（二）

何白带着家丁走后，周遭围观的村民们见也没什么热闹可瞧，便也三三两两散去。

却从始至终碍于何白的淫威，无人主动站出来为顾家母女说一句话，人情冷暖可见一斑。

破旧染坊内外，一时间安静下来，顾清宁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身体的虚弱瞬间复又叫嚣，令她自小暑暖阳之下，也不免渗出一身的冷汗。

顾青梧本来还惊吓过度、握着被抓疼了的手腕蹲在门口呜呜的哭，却泪眼朦胧中见自家阿姊单薄身体晃了两晃，登时起身过去扶住了，连泪珠子都没来得及擦，就焦急的问：

“阿姊，你怎么样？是不是头又晕了？”

话没说上两句，又开始自责的啪嗒啪嗒掉眼泪：

“呜呜、都怪我，要不是我招惹了那个何白，咱家也不会……”

一旁的娘亲也上前来，分明自己还惊魂未定的面色发白、却担忧拿出手帕为她擦汗，心疼的叮嘱：

“阿宁，快回屋休息，你的身子弱，可不要害了病。”

顾清宁在现代婴儿时期就被父母遗弃在孤儿院门口、自小摸爬滚打长大，虽然成年后也交了不少的朋友，但却鲜少感受这样来自家人的温暖。

她看着眼前二人关切的神情，不免心中一暖。

先是安慰娘亲，说自己并无大碍，又接过对方手中的帕子，转而给顾青梧擦了擦小脸上的泪珠子，垂眼问：

“阿姊刚刚和何白立了赌约，将你也许进去，阿梧不怨阿姊吗？”

“不怨的。”

顾青梧红着眼圈、抽噎回答：

“原本也是我自作自受，只是连累了阿姊。”

顾清宁闻言，却唇角微勾，竟笑了。

“乖，先回屋休息吧，有阿姊在呢。”

她抬手揉了揉妹妹细软的发丝，嗓音和缓安慰，同时在心底下了决心：

既然已穿到此地、继承了这个身份，那么她的家人，她也要保护。

哄好了幼妹、宽慰好娘亲，顾清宁第一件事就是去确定目前染坊还有多少资产。

她里院外院转了一圈，将所有库存都清点了一遍，直至虚弱的身体开始气喘胸闷，才回了房，坐在桌边寻找出笔墨总结。

待染的棉纱、绸布、棉布各有不少，染缸与地灶的状态也都还算不错、随时可以开工。

妹妹找何白共借了十两银子，安葬阿父用去一半，剩下的还分文未动。

当务之急还是缺少染料。

这批订单要求的是褐色布料，葛氏染坊就收购走了周遭市集上所有的赭石，顾清宁在纸上写出了好几种相关的植物名，联想现在的季节，心下计划隐约有了雏形。

但还需明日亲自去市集看一看情况才行。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转眼间，暮色四合。

肚子“咕噜”叫了一声，顾清宁才从漫长的思绪中回过神，意识到该吃晚饭了。

她提起手边的油灯，起身去厨房。

——结果刚一进门，就将黑漆漆的灶台边上，蹲了个灰头土脸的身影。

顾清宁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时踩着地上的柴火发出一声响，引得那人昂起脸回望，正是委屈巴巴的顾青梧。

小丫头小脸灰一块黑一块脏兮兮的，一见顾清宁就扁起了嘴、又要哭了。

“阿姊，娘亲睡下了，我想着来厨房做些吃的，结果、结果……”

她可怜兮兮一开口，一句话说到后面都带上了哭腔

“……我不会生火。”

顾清宁：……

她不免叹了口气。

却是将油灯放在了灶台上，而后将傻妹妹从地面上拽起来，手指擦了擦对方脸上的灰。

“好啦好啦，瞧瞧，都变成小花猫了，阿梧去旁边坐一会，阿姊给你做吃的。”

话是这么说，但顾清宁找了一圈，只从米缸里最后翻出来一碗米、灶台下剩了两个南瓜，剩下什么菜都没有了，也再一次意识到目前家中是怎样一个揭不开锅的情况。

她将米洗净，又将南瓜洗好后去皮切块，一同下入锅中，熬了小半个时辰，煮出一锅香甜扑鼻的南瓜粥，先给妹妹和自己各盛了一碗。

顾青梧早闻着煮粥时的香气就馋的直咽口水，接过碗后迫不及待喝了一口，烫的直嘶气。

顾清宁就浅笑着叫她慢些喝，却又喝了两口之后，顾青梧手里捧着粥碗，垂下一双圆润润的眼睛，突然又开始掉眼泪了。

她看着碗中的粥，抽噎着说：

“阿姊，我想爹爹了。”

顾清宁微微一怔。

实际上在大恒，像顾青梧这样十三四岁的年纪，有一些女孩子已经出嫁相夫教子，然而实在是之前父母太过宠爱，才养就顾青梧这样不谙世事的性格。

原主记忆之中，父亲也是很疼爱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