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京剧院里,董礼貌熬到了下班的点,终于不再跟自己较劲,背上包往外走。
正准备坐电梯下楼,就听见院长办公室里,传出陈量行的声音:
“让你来上班的,不是带薪摸鱼的。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就算没有老一辈开垦北大荒、去西部支援的孺子牛精神,我也绝不允许挑大梁的天天想着划水。”
尤其陈量行想到前几天老婆发给他的公众号文章,说现在年轻人都想着整顿职场,要么带薪上厕所,顿时觉得头大,准备抓几个典型,敲打一番。
“如果是私企,我不说什么。但是医院里的医生,可以一边做手术一边玩手机吗?老师可以在上课的时候,去厕所躲半小时么?不要求你像敬畏生命一样敬业,好歹搞艺术的,要专心点吧。”
田橙子挨了训,一脸老大不爽,低着头揪着自己衣服一角,嘟嘟囔囔道:“划水又怎么了?今天努力,明天给老板换玛莎拉蒂么?”
偏陈量行耳聪目明,直接听见了她的碎碎念,声音也陡然间提高了八度:“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板起脸不笑的时候,十分唬人,借田橙子十个胆儿、也不敢重复自己那些歪理邪说了。
只虎躯一震,马上改了口:“我是问,谁说我在台上划水了?”
“还用人说么?如果你什么状态我看不出来,我不如干脆引咎辞职。”陈量行掷地有声。
田橙子却咬着下唇,心底记恨起来,认定是董礼貌去他那儿打了小报告。
心里憋气,嘴上也不饶人:“院长,您如果要求我们都跟你一样,有天赋又努力,把京戏当成一切、把院团当家,那是不现实的。”
现在的京剧演员艺术成型的晚,要到三十岁往后才能定型,持续发光发热。花期又短,五十岁就基本上得告别戏台了。
不像民国时的挑班班主,十六岁出科就被人叫老板了,九十岁还能在上台,在台上辗转腾挪。
“我从未拔苗助长。只是京剧演员与运动员差不多,留下来的,都是有天赋又努力的。光有天赋,不努力不行。没天赋,只努力也不行。你不能跟私企员工比,要跟运动员比。每次上场打比赛都得全力以赴。”陈量行说。
田橙子试着带入了一下,运动员是为了为国争光,她是为了传承艺术。
可实在带入不了,练功已经够累了,每次上台还要让她全力以赴,她做不到。
“我觉得运动完全就是畸形的,只看天天喊口号说更快、更强,没说更健康的。那些运动员退役后,大多这病那病,没几个特别健康的。您不是不倡导我们为艺术献身,提倡以人为本么?”
陈量行一噎:“我是说过。但也没让你们天天糊弄。你们这些头路的角儿如果不以身作则,还能指望下面的龙套全力以赴吗?你们拿着奖金,要发扬榜样的作用。”
田橙子本来就不喜欢京剧,因为家里人是忠实戏迷,在她年龄小不懂事的时候,将她半哄半骗过来学戏。
唯热爱可抵挡岁月漫长,她不热爱,实难从命啊。
她这满腔怨气、还不知跟谁说呢,这回直接摆烂了:“是董礼貌跟你说的吧?说我排练不用心。别人说的你不听,她一说,你就当圣旨一样。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看监控了么?就说我划水。”
田橙子说完,意识到是在打自己的脸,因为她确实躺平了。
又将话转了个弯:“她怎么总告黑状啊,自己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你干嘛总听她的啊,你要是真舍不得她,也别在这玩虐恋情深了,干脆把她调回台柱子的位置不就完了?”
“这是什么话!”陈量行方才还平静地训斥,突然就有几分压不住火气。
“难道我说错了么?你们不就是师徒虐恋?哦,我忘了,她一直没师父,不如你把她收了。虽然老生教不了旦角儿,但谁说跨物种不能恋爱。”田橙子发觉自从发疯后,整个人精神状态稳定多了。
也不藏着掖着了:“你不就是变心了,胳膊肘往外拐了?同样是咱们帝都的,你不护着,偏爱外地来的。怎么了?你要清君侧,诛杀内戚,宠外臣么?已经先拿元老娟娟姐开刀,下一个是谁,是不是就是我了?”
田橙子还是不敢彻底发泄的,自知丢了这个饭碗,到外面再找给这么高的工资、老了有高退休金、还不用坐班的工作可不容易了。
赚大钱的工作都写到刑罚里了,摆摊她也吃不了起早贪黑的辛苦。
不再继续诬蔑,还是将话拉回来一点,撒娇道:“就算您想显得公正一些,也不能寒了我们这些元老的心呀。”
陈量行可以听她指责自己顾全大局偏心,但不能掀开他独宠小董的事实。
尤其这一天一直心神不宁,盼着小董来再跟他说点什么,撒泼也好、反思也罢;又怕她过来履行豪言壮语,真准备辞职走了。
眼前看着田橙子声音嗲嗲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想这是近墨者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