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与万方同(一)
末了,还撑着下颚,兴高采烈地问底下的官员,这场“舞”好不好看。
原身到底是个小姑娘,从来没见过这般血腥的场景,吓得病了几天,此后再也没有入过王宫,关于殿上小皇帝的记忆也只剩下一个朦胧的虚影。
“大伯母,您放心,我会安然无恙地回来的。”
林邱婠只能压下心里的担忧,再次嘱咐她道:“宫中的徐太傅同你大伯有十余年交情在,如若遇到什么意外,阿昤你就去找他知道么?”
屠皎皎点点头,送她出了院子之后,才回到卧房。
室内香炉里升起袅袅的檀香,屠皎皎躺在榻上,这具身体连日来的困倦让她在渐落的夕阳中慢慢合上眼,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崆峒境。
旷野连着天。
群山不语,青峦如墨,一起一伏仿若工笔勾勒。
白色鸰鸟低低掠过镜面般的丹林湖。
五色经幡在祭坛周围飘荡着,一切都是如此祥和而静逸,一如千万年前,她被父亲带到陨祉之上,俯瞰这片天地的那个瞬间。
然而眼前的画面倏忽一转,草木凋零,天穹压着四野覆盖而下,紫电划破漆黑的天空,屠皎皎听见耳边万物的悲号。
她看见了祭坛边惊慌的族人们,看见了面色沉沉的八位长老,看到了破碎的结界、天水暴涨,倒灌于山谷之间。
屠皎皎意识到,这是在做梦。
梦里正是她从百年沉睡中苏醒那日。
时光漫漫,她以为自己会在沉睡中归于鸿蒙,就像阿爹阿娘一样,但是万物的悲泣将她吵醒了,屠皎皎还来不及弄清楚崆峒境为何变了模样,匆匆赶来的析木告诉她,是神主即将陨落了。
她说,苻生爱上了妖界一朵才修出人形的莲花妖,然而人家早已心有所属,苻生爱而不得,被戾气蒙蔽,跟莲花妖喜欢的天界之子干了一架,但是输了。
苻生的神力和修为是何等恐怖,就连蠢蠢欲动的魔界听闻他要接管神域后,都安分得不敢再有任何小动作,按理说六界之内,没人会是他的对手,可他竟然输给了天帝那个才不过万岁的小儿子。
后来析木解释说当时莲花妖为了阻止他们,在两人交战之际以身去挡,苻生为了不伤到她,最后关头撤回了神力,遭到了反噬,又被天帝的儿子一击,加剧了伤势。
神力不仅反噬了他自己,天柱也跟着倾塌,六界动荡,生灵涂炭,天道降下雷劫时,他已是强弩之末了。
屠皎皎赶去的时候,莲花妖和天帝之子早已不知所踪,崆峒境内的天雷震耳欲聋。
男人站在阆水涧的菩提树下,静静地望着远方,凌乱的墨发贴在线条漂亮的侧脸上,如果不是指尖的鲜血滴答滴答落在草地上,看起来同往常并没有差别。
就连身上那股冷寂的气质都一如从前,淡定得完全不像快要陨落了。
屠皎皎盯着他,没有说话。
对她而言,只是睡了一觉,外面就变了天,眼前这个最熟悉的人,也在析木的描述里,变得有些陌生。
她不是没想过,苻生也会有身陨这一日。
崆峒境的司灵曾说,他会是万万年来最合格的一位神主,他性子淡漠,足够公允,行事从不偏颇。
彩鸾车辇来崆峒境接他回神域那日,屠皎皎也是这样想的。
她跟苻生一起长大,跌跌撞撞在崆峒境渡过了数万年光阴。
在屠皎皎眼里,苻生就没有七情六欲可言,一心只有修炼和大道。
曾几何时,她都担心他最后走火入魔被天雷劈死。
怎么也想不到,最后他竟是落了个为了所谓真爱身死道消的下场。
她想不明白,天神做到他这个位置,想要什么没有?他可真行,爱而不得自己把自己给整死了。
但是眼前人逐渐消散的身躯让她说不出那些话。
两两相望,男人对上她的眸子,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轻不可闻的叹息。
崆峒境外,最后一道天雷响了。
苻生最终张开唇,说:“皎皎,你别生气,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