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庙宇也便衰败。
阿月为他取的名字,歪打正着,他确实叫封离。
是燕雀楼这方土地的守护神。
飞升上百年,人界早已换了人间。
封离第六次涅槃失败,被诟病为“假仙骨”。玉帝贬他下凡经受命运的惩罚,从坠仙井中被扔下那一霎,封离的耳畔忽的响起一位老者的声音:
“命运的惩罚,最残忍的惩罚。”
飞升之后便可免遭命运之惩罚,天上人管这叫“劫”。
这世间每一个人,都逃不过劫。
封离飞升时年纪尚轻,劫也好,天下河山与世间人心也好,他都不曾了解。
因此他好奇一切。
六百年前,这山还唤燕雀山。
—
不知走了多久,阿月和封离终于走到了山脚下。
几名猎户正清点着他们的猎物,天寒,他们身上穿着动物的皮毛制成的冬衣,戴着劣质的狗毛帽。见封离路过,只是抬眼望了一眼。
阿月下意识用手去护封离。
“公子,山中路滑,行路小心。”
站在竹子边长得凶神恶煞的黑衣阿叔嘱咐道,阿月收回护着封离的手,让封离感谢阿叔的好意。
入世五百年,阿月依旧捉摸不透人心。
面目狰狞的人时而是心善之人,笑脸盈盈的人时而却是狠厉毒辣之人。
世人最不会表里如一。
“你的人形能维持多久?”
阿月抓住封离的手,以免他真滑到山里哪个犄角旮旯去。
“不清楚,或许明日,或许明年。”
封离侧头,在猎户眼里,这位穿得人模狗样的公子正在自说自话。身后的猎户们相互看了眼,笑说见鬼了。
“阿月姑娘的肉身在何处?我可以帮你把灵魂附回肉身。”
在天界,封离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一遍遍将自己涅槃失败的肉身拼好,然后一次次尝试把自己的元神附回肉身。一来二去,他就在天界待了六百年,其他什么都没学会。
阿月闻言,扯嘴角笑了笑,“有劳封公子费心,我已是个在世间漂泊五百年的鬼,肉身早就腐烂了。”
说着,阿月拿出自己腰间的匕首往脖颈一刺。
匕首穿过她的躯体,她没有流血,更没有痛觉。
她扬眉,语气中还有一丝骄傲:
“我不老不死。”
见封离一脸崇拜的表情,阿月有些心虚。
她其实会死,中元节时的一切伤害都对阿月起作用,不然她那日也咬不破自己的手指,无法用血救醒尚在昏迷的封离。
她的血能让任何事物起死回生,师尊不让她告诉任何人,因为人心是最难测的。
“阿爹!阿娘!”
山脚下的农家还亮着烛火,阿月听见刀剑的声音。
官兵架起一名婴孩,一脚踹开了正抱着他们腿的女娃,阿月按捺住自己想要上前的冲动,拉封离在墙边静观其变。
新皇继位,不知是信了哪位承天寺天师的话,下令各县每月献祭一对童男童女,达官贵人们出钱保住自己的孩子,农户们无法从徭役和沉重的税务中脱身,只能任由官兵放肆。
违者杀。
阿月还在想对策,封离就先一步施法吓走了官兵。
他勾勾手指,将领头的官兵的左脚勾住,官兵摔倒,手中的火把也跟着摔到了地上。周围一圈野草迅速被点燃,那人被烧得满地打滚,火才得以扑灭。
阿月把手肘搭在封离的肩上,“不赖嘛!”
封离神色认真,对此行为十分不解。
“他们为何要抢村中婴孩?”
“献祭,祭河神、祭土地神、驱除晦气。”
封离冷哼,心中和阿月一起咒骂掌权者。
“河神跟土地神才不喜欢小孩子呢,神仙什么琼浆玉露没喝过,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护一方水土都还来不及,要这些无辜幼孩的命作甚?”
难怪他飞升后的梦里时常会有孩童的哭声,原来民间竟有着这般吃人的习俗。民间迷信也罢,为何上位新皇也将这样的做法合理化呢?
“你愤慨也无用,我们救得了今日这个,却救不了明日那个。”阿月拍拍封离的肩,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初来乍到的封离。她过去何尝不是这样认为,无论是战争还是和平,吃苦受难的永远是黎民百姓。可天下苍生那么多,阿月一个人心疼不过来,加上封离也不够。
—
“大哥哥……你在和谁说话?”
一个瘦小的身躯从墙角走出来。
昏暗的光亮下,男孩的明眸依旧藏不住,他怯生生地走到封离面前,看到封离脸上的羽毛,他心中更加害怕。
封离搓了搓自己冰凉的手,“刚刚被抓的可是你的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