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江芷若许久未晒日阳，肌肤越发养得欺霜赛雪，与一头鸦羽般的青丝两相掩映着，黑白分明，冷艳逼人，大有不食人间烟火之气，直叫一旁人等惊羡不已。

大丫鬟宝钏给江芷若梳了个精致的双鬟髻，江芷若已多年不梳此少女发式，心里不免又有感慨。

奶娘卢嬷嬷在一旁赞叹道：“大小姐你真是专挑夫人好的地方长，夫人她在世时也是这样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

这一年又一年，大小姐你都长到这么大了，夫人若还活着，不知该有多欣慰。眼瞧明日又到夫人的忌日，祭品我都准备停当了。”

每年七月初九崔氏的忌日，江梦鲤都会带江芷若去邙山给她娘上坟，但是这一年时间不凑巧，江梦鲤去了渔阳，至今还未还家。

上一世因为江梦鲤人不在家，江芷若的病又才刚好转，身子骨还虚弱着，且这一年孟秋时节洛阳的雨水又比往年的多，下了个没停，林氏就苦劝她在家中奠祭，另外再遣人去坟上焚香烧纸。

江芷若是个孝女，何畏风雨，执意要亲自去邙山给她娘上坟，为此还和林氏大吵了一架。

江芷若重生以来还没见到林氏，不过她这回已决定从善如流，不去邙山了，因为上一世的祸种头就是出现在她从邙山回来的路上。

记得当时天也下着雨，连日来的雨水早就把路面冲毁得凹凸不平，江芷若马车的前后轮子不巧都陷进了泥坑里，家丁们下马来合力推车。

车中的江芷若百无聊赖，就掀开帘子看外边雨景，这时她看见一个麻屣鹑衣的老道士冒雨走了来。

老道士没有雨具，湿漉漉的落魄样子甚是可怜，江芷若一时发好心，就命小丫鬟宝镜取一把伞给他。

老道士接过油纸伞，盯着江芷若看了看，笑说道：“女公子美心美状，命格非凡，可兴天下，可亡天下。”话音刚落，人竟凭空消失了。

大家都说这是遇见了神仙，一家子闹哄哄传说了好久，江梦鲤和江澈一从渔阳回到家，也立马听说了此事。

江芷若忖度着上一世可不就是老道士说的话给她爹壮了胆，否则她爹怎敢起心动念，要把她嫁给陈留王李照。

便是她自己，不也正是因那断语而滋生出母仪天下的可笑野心来。

江芷若不禁在心里恨恨骂道：“天下岂有祸害人的神仙？那牛鼻子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日里鬼，仗着自己有些道行就信口胡说。

什么兴天下，什么亡天下？我江芷若只不过一个裙钗女子，天下兴亡竟真还能由我？

呸！当初就不该发善心送什么伞，平白惹出了一生的晦气来。”

江芷若正在腹中大骂无良老道士，耳边又听见卢嬷嬷说道：“大小姐，可是姓林的吩咐管家赵致忠那个狗奴才，说明日不许备车，不让你出城给夫人扫墓。”

林氏性情温良，与人无争，是不会这样的。

江芷若心知肚明，卢嬷嬷这是添油加醋，把林氏的好意歪曲了一番来转述给她的。

这卢嬷嬷一向瞧不起林氏是婢女出身，不忿她坐主母的位置，所以才会频频出言针对。妇人家日日在后宅这一隅地里打转，是难免会有些搬弄是非的毛病。

重来一世，江芷若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自己遇见那个老道士，再让那一番惑众妖言祸害她一家老小，便顺水推舟道：“那就不去了，我在家中奠祭吧。”

卢嬷嬷一听江芷若不去邙山上坟，着急道：“大小姐，你这次大病痊愈，可是多亏了夫人在天之灵的保佑，你若不去邙山，夫人她泉下有知该有多伤心啊。”

江芷若蹙眉不悦，心想卢嬷嬷莫不是老糊涂了，她的病这不才刚好，卢嬷嬷怎么一点也不担心她去郊外吹冷风，万一又病倒了可怎么办，尽撺掇着自己出门，要和林氏打擂也不必如此。

这时江芷若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死过一回的人，魂魄曾剥离于身体，无知痛痒，而今重获新生，对身体的饥寒饱暖便尤为敏感，更别有一番新奇感知。

江芷若此刻颇思烟火食水，忙催道：“我饿了，嬷嬷你快替我传饭吧。”

卢嬷嬷只好先把话按下。

等江芷若晓妆完毕，厨房已派四五个仆妇送了食盒过来。

家下人都知道，大小姐与继母林氏不和，只要家主出门在外，大小姐都是在自己屋里单独用饭的。

卢嬷嬷指挥着丫鬟们调桌摆椅，奉碗安箸，菜肴一盘接一盘的从雕漆食盒里端将出来，纷然罗列于花梨大理石桌上。

江芷若当中坐下，她审视着自己日常所用的餐具：用整块羊脂白玉掏空琢磨出的素面碗、金錾花的小碟和勺子、还有一双红珊瑚磨制的筷子。

满满一大桌菜肴水陆杂陈，少说有十二道。

江芷若深深锁起了蛾眉，她退思园江大小姐的生活竟是如此豪奢无度？！

十三岁的江芷若是司马见惯浑闲事，可上一世饿到啃过树皮的江芷若再见此景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