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小雨沥沥淅淅地打在春日新生的芭蕉嫩叶上,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为沉沉的夜幕添了一丝生气。
正是初春好时节,春寒料峭,乍暖还寒,凉风和细雨像是冬日未散去的尾巴,分明是春日的细雨,本该被称颂一声润如酥,然落在风雨飘摇的陆将军府中,却为阖府添了些凄风苦雨的气氛。
孟淑宁身着稍显轻薄的素色冬衣,肩上松松地罩着狐皮披肩,素手执笔,正端坐在太师椅前整理,归拢账册。
油灯如豆,几盏错落摆放着映出一小片稍显明亮的地方。
淑宁认真地在账册上落下一行字后,执笔的手稍顿,砚台里清滑的浓墨在灯下微微反光。
她偏头瞧一眼点在小柜上的更香,看清更香剩下的长度之后,有点困乏又疲倦地揉了揉额角。已经长坐一段时间,四肢都显得僵硬,淑宁遍站起来活动手脚。
听见房内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外间伺候的丫鬟快步进来,见孟淑宁明灭灯光下的表情有些怔然,便小声道:“夫人,已经子初三刻了,此时夜深露重,又是初春风寒流行时节,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又一丫鬟紧随其后,捧来一海棠雕花的茶盘,上摆同花色白瓷茶杯,奉与淑宁。
孟淑宁轻抬茶盏浅啜一口,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嘴唇和喉咙,银白的毛尖在碧绿的茶汤中沉浮,又叫她盯着陷入苦思。
见淑宁盯着杯中的茶叶出神,先来的丫鬟细声说:“夫人,此时已经不早,多饮茶汤,恐睡时难以入眠。”
说着,她给后面的丫鬟打了个眼色,那丫鬟便恭恭敬敬地从陆淑宁手上把茶盏端走。
淑宁放下茶杯后搓了搓手,干燥的手心摩擦后发出簌簌的声音,她脸上神情淡淡的,低声说话,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给身边的丫鬟听。
“这些日子家里需要料理的事情格外多,趁夜深人静头脑清明的时候多做些,明天还有更多事情等着要处理。睡得早了这些事情就处理不完了。”
此时房内只有主仆二人,云川便把一旁火炉里的炭火拨了拨,然后唤来外间的小丫鬟,让她们把火盆端出去散散烟气,她自己则是走进室内取了一件外罩裘衣让淑宁披上,“夜深露重,夫人还是披上这一件裘衣吧,您身上的衣服未免有些太单薄了。”
“而且,夫人,事情是做不完了,您不若注意身体,早些睡,事情总是有人做的。”
孟淑宁从云川手上接过裘衣,云川刚伸出手打算给主人整理一下衣领,屋外就传来守门小丫鬟的传唤声。
孟淑宁便说:“你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穿个衣服而已,你家夫人又不是手脚不便之人。”
她这厢还有心情开玩笑,云川遂也喜笑颜开,她一迭声应着,“恐是郎君回来了,害得夫人担心了许久,一会夫人可要好好说道说道才是。”
淑宁弯了弯嘴角,没训斥自己的大丫头不讲规矩。
云川快步离开屋子,外头随即传来小声交谈的声音,将军府已经陷入沉睡,只淑宁让人在抄手游廊柱上挂了盏灯,因着这点萤火似的灯光,小院像是暗海上唯一的孤岛。
外头的声音逐渐沉寂,云川很快折返,淑宁探究的眼神看向她,云川便小声说:“寒山刚刚说,郎君今晚在外与几位同僚大人喝酒,几位大人没喝尽兴,一时不好脱身,于是让他回来告知夫人一声,不若夫人不要再等,先休息吧,身体重要啊!”
淑宁想了想没答话,而是问云川:“没忘给寒山一些赏钱吧?”
云川恭敬回答:“夫人放心,这些事奴婢从来不会忘记。”
淑宁盯着桌边摇曳的烛火,屋里烟气有些大,再加上她自己也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就把书桌前的窗户也打开了。
冷风吹了进来,屋里的热气便消散了些许。
“夫君今晚说不定要喝多少酒,你去叫群英她们拿小炉子煮些醒酒汤,做完这些你就去休息罢,明日还要陪我去侍奉老夫人,让屋外还在候着的丫头都去睡,留一两人守着便可。”淑宁吩咐道。
云川见主子没有要去休息的意思,料想到自己再劝也没有用,恭敬地行了个礼就退出了内室。
散完烟气的火盆又被小丫鬟送进来,屋外的冷气继续往里吹,淑宁便抬手把窗子关上了。
苦等无聊,还平添迷思,她走到书架前,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兵书,复折回书桌前坐着,细细翻阅。
陆颐蹊有自己的书房,陆将军觉得男二不能被温被暖床磨损了心志,因此在他和淑宁成亲之前,成日便宿在书房自带的内室中。
即便是婚后,陆颐蹊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的书房里处理公务,有的时候会带到淑宁的小院中,处理完了再差人送回去。
有时公务繁重,淑宁也会帮他处理一些,除此之外。陆颐蹊无事的时候,喜欢靠在床边的暖塌上看书,彼时孟淑宁就坐在窗前的书桌上,规划家中杂事,自己手上的田铺生意,整理账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