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道。
李苇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才小声对柴桑说:“皇上……病了有一阵儿了……”
柴桑闻言皱起了眉。
“这事只有我们几个亲近的人知道。”李苇语气里透着难过:“皇上就是撑着,不管前夜多难受,第二日也坚持早朝,大臣们的奏章,一份没落下。”
“皇上坚持着,是因为王爷还在澶州,王爷不来,皇上不敢倒下。”
听了李苇的话,柴桑心里很不是滋味,难怪义父屡屡催他回开封,但一次次都没别的缘由,说来说去只是说想见见他,见见历哥儿。是他太粗心,没有多考虑,若是他早些回来就好了。
柴桑正正檐下与李苇说着话,便看见不远处有个人正朝着这边走过来。
“是秦王。”李苇略微侧过身,不动声色地对柴桑说。
待郭崇走近了,柴桑拱手行了一礼:“三哥。”郭崇是郭玮兄长的儿子,在家里排行第三,柴桑与他也算是自幼相识,从小唤他一声三哥。
“回来啦?叔父怎么样了?”郭崇是个武人,不懂客套,说话从来不转弯。
“刚吃了药睡下了。”柴桑答道。
“太医怎么说?”
柴桑刚准备回答,李苇抢先一步说道:“说是染了风寒,歇息数日便可。”
“那就好。”
听闻郭玮无恙,郭崇眼见放松下来了,他与柴桑虽然相识,但一个多年在外经商,一个常年在外打仗,两人并不算相熟,自然也没有太多话要讲。于是索性告辞:“既然叔父睡下了,那我改日再来。”
待郭崇走远了,李苇问柴桑:“皇上想必也睡不熟,不如王爷进去坐坐?”
“也好。”柴桑没有犹豫,由着李苇开了门,随后进了郭玮的寝宫。
关于郭玮的病情,李苇对他和对郭崇说的并不相同,他虽然感到诧异,却也知道是不能问的。如今静静地坐在这里,想来如果没有义父的授意,李苇是不会这样堂而皇之的给出两套说辞。
柴桑隐隐觉得,郭玮已经在心中下了某种决定。
果然,郭玮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封晋王柴桑为皇太子,着令即日起入住长乐宫。圣旨一下,满朝哗然。
郭玮没有和任何人商量,事先也没有任何征兆。
柴桑和郭崇,一个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义子,一个是同宗同源的侄子,二人同时封王,同时外调,同时回开封,郭玮在二人之间,一直是不偏不倚,全天下的人都在猜测,郭玮到底属意于谁,百年之后,又会传位给谁。
没人想到,他的抉择来得这样快。
柴桑也没有想到,郭玮就在他面前拟了这道旨,然后随即让他搬到宫中,监国理事。更没有想到,郭玮这一倒,再也没起来。
随后的两个月里,柴桑和玉娘几乎住在了福明宫里,柴桑在一旁处理各地呈上来的奏疏,有时郭玮醒了也会问几句,但终是精力有限,大抵都是柴桑在拿主意。
夫妻二人亲侍汤药,连晚上都守在床边,不曾回去,更是把历哥儿全然交给奶娘,全心全意服侍郭玮,只盼着他的病有好转的迹象。
可是天不遂人愿,日子一天天逼近深冬,天渐渐寒冷,太医说,若是熬过了这个冬天,就有了盼头。可是尽管柴桑日日守着,还是没能把郭玮留住,腊月二十六,还有四天就要过年,郭玮永远留在了明德三年的这个寒冬。
弥留之际,郭玮将郭崇密宣入宫,在榻前,亲眼看着他对柴桑行了君臣之礼才放心离去。
郭玮,生于草野,起于行伍,幼年失孤、失怙,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戎马一生,于乱世之中,南面称孤,诛权臣,保社稷,安民生,扶大厦之将倾……然而在柴桑眼里,义父躺在那里,通体写着两个字——孤独。
在柴桑人生的前十几年里,对义父印象最深的画面,就是微弱的烛光下,姑母为他打包行装,然后第二天一大早,全家送他启程,这样的画面一直持续到姑母离世。
义父与姑母虽然恩爱,但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里,始终是聚少离多,义父常年孤身在外。后来前朝事成,义父在开封终于有了居所,能够回家吃口热乎饭,然而好景不长,刘昂容他不下,屠戮满门。
后来,即使义父如愿血恨,即皇帝位,深宫之中,高位之上,他也是一个人直面风雨。他这一生,有过父母,有过荣耀,也有过妻子和儿女,可最后,依旧是孑然一身。
按照郭玮遗言,纸衣瓦棺,不树不封,金银美器,一概不用,棺木入土,随即除服,民生已是艰难,他不愿再多费民力,但他临终之际,死死抓着柴桑的手,嘱咐他一定要将自己与先皇后合葬,所谓“生同衾,死同穴”,他挂念的,只有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