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山有木兮
夜色溶溶,星子忽忽闪闪,天河亮如白练。
四人坐于庭院中,吃茶赏月。
草虫啁啾,清辉似银。
黎慕白捧着一杯茶,欹在椅内。
仲夏末的夜,仍旧有些热。身上罗衫轻薄,她只觉夜风若有若无,像是从邻院一缸半开的荷偶尔飘来的几缕清香,缓缓晕开在这如水月华里,又涟漪一般湮透襟袖。
天地间渐渐浮起袅袅如雾的光,恍恍惚惚里,耳畔赵姝儿叽叽喳喳的絮絮声突然退了场。
她看到落在茶盏里的那弯弦月,似乎正在一痕一痕地满起来,直至滚圆。
圆,是十五的秋月,年年都会挂在院里最大的那株木樨树稍。
树下,母亲摆了案几。几案上,除了满满茶果,还有一只草笼子。笼子里,有她与江豫一道捉来的几只蛐蛐。
母亲命她把那草笼子放远些,她却道她的蛐蛐亦要过节赏月。
母亲拗不过她,捞起一盏桂花酿一气喝了。
父亲品六安茶,本在一旁瞅着她们直笑,见母亲真来气了,忙装模作样吟起诗来,又不断向母亲请教。
而她,则趁母亲与父亲赏月作诗之际,偷偷摸摸去倒壶里的桂花酿。
不意,母亲早料她会如此,随手抓起一个糖瓜精准地敲开了她的手,又顺势把糖瓜塞入她手心。
她手一抖,一滴泪沉沉坠入盏中。
盏中的圆月碎了,又迅速地瘦了下去,一痕一痕地瘦,眨眼间就瘦空了,只余一盏荒凉。
“茶凉了,换这盏热的喝罢。”赵曦澄抽走她手中的茶盏,又把一杯热乎乎的新茶递到她手中。
手心骤暖,她抬首,只见赵曦澄如墨的瞳仁里,夹了一爿疼惜的月色,蕴着她似懂非懂的炫炫光华。
“嗯!”她轻轻应道,仰起头,逼回泪意。
绀蓝天幕上,一片云,掩了月,星光支离破碎。
“白黎,你快看!猜猜里面是什么?”赵姝儿提着一个草编的笼子,显摆似的举到黎慕白面前。
原来,赵姝儿适才听到蛐蛐鸣叫不止,便想要捉一个来玩玩。
于是,赵曦澄请了王赟助赵姝儿捉蛐蛐。
黎慕白收回模糊的视线,只觉蛐蛐的叫声一如既往,却已非她幼年捉过的那只了,更非她拿来与江豫斗着玩的那只了。
她装作因光线不好揉了一把眼,悄悄拭去泪痕,指着笼子强笑道:“再过段时日,郡主还可以在屋内斗蛐蛐呢!”
“为何要再过些时日啊?”赵姝儿偏头问道。
“因为蛐蛐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就在户了。”赵曦澄道,又看了看黎慕白。
见她面上神情已如常,他方略略安下心来。
“哎呀,这不是我父王逼我读的那个《诗三百》上面说的吗?”赵姝儿杏眸一亮,“原来读这些书竟有这般好处,以后我再不跟父王唱反调了。唉,就是不知道回府后父王他会不会原谅我——”
看她神色忽地生暗,黎慕白忙拿话岔开:“郡主,这个蛐蛐的叫声宏亮,个头定不小,若是拿去与其它蛐蛐斗,说不定会是成为一个常胜将军。”
“是吗?”赵姝儿眸子又忽闪起来,“我原本要拿它来做做研究,想看看它的内部构造。白黎,经你一提议,我决定改变主意,我要好好训练它!”
赵姝儿的话音甫落,黎慕白觉得那蛐蛐的叫声好像都有些变了,仿佛多了一丝瑟缩。
王赟去浣手,赵姝儿把笼子搁在案几上。
她吃着果子逗着蛐蛐,乍一叹:“不知这蛐蛐黎慕白可曾玩过?我历尽千辛万苦来了这西洲,可惜她又不在了。我记得她探的第一个案子是虞洲诅咒案——”
“姝儿!”赵曦澄瞪她一眼,“吃东西就好好吃东西,哪有这么多话的!”
黎慕白心底泛起丝丝愧疚,见赵姝儿不满地撅起了嘴,便道:“我记得当时王大人也为那案子出了不少力,不如就由王大人来为郡主细细说一说这案子,可好?”
王赟刚洗净手过来,见他们的目光齐齐落在自己身上,苦笑一声,无奈点头道:“好罢!”
三两枝杏,杏叶滴翠,杏子半黄,沉甸甸几要垂到案上。王赟坐好,伸手拨弄了一下,目光缓缓踅过黎慕白,却见她只顾着低头吃茶。
一院月色朦胧。
她的眸子藏在月色后,亦朦朦胧胧的。
未熟的杏子,表层绒毛尚硬,尖刺般刮擦着他的掌心。
满树杏花早已是散在了无情的流光中。
虬曲粗糙的枝干上,光阴刻下一段杏雨春浓,硌得记忆生疼,也磨得记忆生辉。
那年,父亲带着母亲与他,奉旨去虞洲巡查。
他从未出过京城。陌生的旅途,满是他不曾有过的新鲜。
云天无涯,山水明媚,林壑生风,候鸟集结。从冰雪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