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江山眉妩
黎慕白接过一瞧,纸上画着的是由一对玉莲串成的手链。
突然,那纸张窜起火苗来,顷刻间便熯天炽地。她看见火苗一寸一寸舔舐着母亲的衣服、四肢、头脸······
“娘——”黎慕白猛地弹起,伸手要去抓住母亲,却怎么也抓不住。她的手像是被火烧了一般,烫得厉害。
夜浓如墨,四周死寂。黎慕白走下床,摸索着抓起几上茶壶,猛灌一通。
茶水寒凉,浇入她的五脏六腑,如万年寒冰,瞬间熄灭了她的烫。她的四肢百骸,是入骨的冰痛。
她摸摸索索躺回床上,犹似梦中,彻夜无眠。
晨光渐熹微,黎慕白看着窗纸变成透白,猛地从床上坐起。
她眼底乌青,目光滞涩,胡乱收拾两下,就跑到不梨居找赵曦澄,可赵曦澄早已进宫去了。
没多久,宫里传来消息,圣上要给赵曦澄选妃。顿时,一向安静的凉王府,也有了一丝涌动,如东风轻拂过早春的花稍。
锦允跑来告诉黎慕白,赵曦澄因双钗案办得好,大得圣心,这次选妃仪式会很隆重。
说完,锦允看向黎慕白的眼神透出几分同情。他说,黎慕白是第一个出现在凉王府的女子。
黎慕白苦笑,敷衍几句便回了柠月轩。锦允叫她去吃饭,她蔫蔫找借口拒了。
昨夜残梦,深印脑海,挥之不去。
暮色四合时,赵曦澄派人叫她去不梨居。才踏入门,赵曦澄就丢给她一个油纸包。
“听锦允说你今日都未吃东西,我顺路带的,你凑合着吃点。”
黎慕白忙道谢,打开一看,居然是荷香糕。她一怔,拿起糕点,一块接一块,大口大口吞咽,直至脖子被梗得生疼,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赵曦澄倒了一盏茶给她,她拿起就猛灌。卡在咽喉处的荷香糕,混着温热的茶水,终于一起冲了下去,嘴里却不知其味。
“今日缘何不用膳?”赵曦澄问道。
“殿下,我——我想尽快回西洲。”
赵曦澄神色一凛,冷冷道:“这么快就忘了你的誓言?”
“我没有!”黎慕白停了一下,声音涩哑,“昨夜,我梦到我娘了。我想请殿下告诉我,我要怎样做才能达成殿下的要求!”
赵曦澄一时静默。
细细幽幽的花木夜香,随风潜入室内,吹乱二人鬓发、衣裾。
似是过了很久,又似是一刹那,他牵起黎慕白的手,轻揩她眼角泪痕,沉声道:“跟我来!”
两人走出室内,往不梨居深处行去。游廊上的镶铜黄纱宫灯,绣着梨花枝,在夜风里轻晃,如梦似幻。
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时而交叉,时而分离,又时而重叠。
行至游廊尽头,赵曦澄轻轻推开一扇门。是一个储物藏书间。宽阔的室内,立着几排高高的雕花乌漆大柜子。赵曦澄走到最里面,拉开柜门,拿出一个乌木长匣。随后,他锁上门,带着黎慕白离开。
到院中一小亭处,他示意黎慕白停下。几盏八角白纱细绢宫灯,正悬于亭角,梦一般地静静浮在幽夜里。
院内花木朦胧,虫鸣如织。
黎慕白见赵曦澄抱匣而立,身上还穿着圆领大袖的紫锦官袍,腰间环着犀金玉带,面容却隐在一片光影之后。
茫茫夜色里,身形修长的他有如一竿细韧的紫竹,仿佛一阵淡风即可吹弯。
默然半晌,赵曦澄方把手中的乌木长匣轻轻搁在青石桌上,准备拨弄。黎慕白见状,知匣子上有机关,忙转过身去。
“啪啪”两声轻响后,赵曦澄命她转过身来。
她看到青石桌上摆着两个已开启的匣子,一大一小,匣子表面镂刻着精美的流云五福纹。
看来,这是个套匣。
赵曦澄的目光微微缩了一下,少顷,方缓缓拿起匣中之物,递给黎慕白,示意她打开。
黎慕白接过,是一个卷轴。她轻轻铺展,如铺开一片硕大的雪花。
卷轴洁白无比,上面有细幽的光隐隐浮动。卷轴左侧,书写着“江山眉妩”四个字。那字,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又暗含柔情缱绻、妩丽娇媚,如一对死生契阔的檀郎谢女。
“这是一幅画,画布用的是鲛绡雪。”赵曦澄说道。
黎慕白曾听说过,鲛绡雪是舒州特产,为极其珍贵的贡品。它颜色洁白,且不管经过多少时日,雪白之色仍旧如初,一点泛黄也无。
她听到赵曦澄说这是一幅画,便细细看起来。只见诺大的画布上,除了“江山眉妩”四个大字外,只在最左边偏下的位置,有浅浅几笔。一个男子,独立于一座小冢前。冢前有一小碑,碑上似乎有字。
但光线不甚明亮,黎慕白看不太清那字。
图中男子的背影,透出一种寒冰般的孤独,黎慕白能感觉到一股深不见底的哀恸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