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长安城最近有些人心惶惶。
先是有谢家叛国的风声,后面又传河洛王子在驿馆暴毙身亡,大家嘴上说是空穴来风,心里却总是有些不安,总之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且传得越发离奇。
这一日,又有人说了一桩事。
"我真的看见了。"
说话的是一个猎户,只见他神情激动:"那山头上至少有好几百人,浩浩荡荡,走路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他压低了声音,一双眼瞪得圆溜溜的,"你们说,那是不是阴兵借道?"
周围的人倒吸一口气,纷纷低语。也有人不信:"哪有那么玄乎的事。我觉着呀,指不定是碰着山匪了。"
那猎户不高兴起来,嘟嘟囔囔反驳他,哪有山匪穿一样的衣服。我可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打扮可都大差不差的。
"赵鸣声到了。"
行九重将新练的丹丸一一放置在皇帝面前的书案上,问:"陛下作何打算?"
闻懿眉间郁结,谢家的事犹如杂草生根,不斩草除根难得清净。这段日子他思及这些事,连打坐修习也沉不下心,索性加大了丹药的剂量。
他挑选一瓶倒出两颗服下,摩挲着瓶身,忖道:"达勒的事瞒不住了。"
达勒死后长安封锁了消息,但河洛这么久与这边联络不上应已生猜疑,而罗耶也全无踪影,青州虽说接了寻人的旨意,在明面上给足了他这个皇帝面子,但再拖下去长安只会被动。
"召谢乾入京吧。"
"陛下以何缘由?"
"问罪。"
叛国罪。
杂草纷乱,但终究系于一根。
赵鸣声已经驻扎京郊,十万西南军也在路上马不停蹄,再加上京城防卫和禁军,只要谢乾敢来,等待他的便是十方罗网。
景和三十三年,四月初一,一封长安至青州的旨意震惊了整个大鄢。
圣旨所书旁人不得而知,但其意直指谢家叛国,并有文书确凿,谢如晦业已入狱。
陛下心怀仁慈,念谢家两代功勋,谢乾年迈老弱,不忍降罪,斥其素服入京,再论其过。
这封旨意犹如投石入海,惊千重浪。
一时间,关于谢家,上至朱门富户,下至街边乞丐,全境议论纷纷。
但不管外界或谩骂,或争论,青州此时像是一块沉默的巨石,不动,不言,不理。
不理是真的不理,连颁旨的太监也没理。
那太监站在谢府前厅念完圣旨,原本站在他面前的谢乾一转身慢悠悠坐下,不接旨也不说话,太监"哎"的一声还没出口,就被一群人架着走了,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关着了。气得他顺手把手上的东西狠狠甩出去,落了地才想起那是圣旨,灰溜溜又捡起来。
天牢里不常看到光。
黄昏时分,西沉的日经过这间牢房,一缕暗金的光透过斜向的窗落进来。谢如晦站在这束光里,仰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闻知衍一进来就看到这幅景象。
她在原地站了会,一直到那束天光沉下去,才出声。
"谢将军。"
谢如晦骤然转身,铸铁栏杆外赫然站着熟悉的身影。
他有几分不可置信:"殿下?"
闻知衍往前几步,整个身影都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中。
这下谢如晦看得清清楚楚,眼前的人披着黑色兜帽,此时她将兜帽取下,面容一览无余。
她瘦得厉害,脸颊两侧全都凹陷下去,眼周透着青色,像许久没休息的样子。
闻知衍看着谢如晦,解释道:"我自称是闻令仪的人,带了份口谕,上头有我仿的闻令仪的公主印和闻懿的御玺印。他们没有怀疑。"
谢如晦皱了眉,有些担忧,"假传旨意,这是大罪。"
闻知衍没有说话。
谢如晦不敢去想她此番无畏无惧的举动背后的深意,他只是又唤了她一声,"殿下……"
闻知衍看着他,眼中忽然淌下两行清泪。
"你会死吗?"
"他已经下了旨,说谢家叛国。外头所有人都在讲这件事。"
那天在朝堂上,我连一句否认的话都没有说,我——"
"殿下,"谢如晦打断她,"这不关你的事。"
"他容不得我,容不得青州。不是你,也会是别人。"
闻知衍怔怔看向他,"忠臣良将,无辜百姓,在他们眼里,都是什么呢?"
她忽而一笑,挟着万般无奈,"蝼蚁罢了。"
芸芸众生,皆仰他鼻息。
谢如晦隔着栏杆,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但天下万民,都在努力活着。"
手心的温度是温热的,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得到,闻知衍像是明白了什么,"你不会死,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