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哥哥
「千代子,我想确认一件事。」
「可以,将我的安眠汤换掉吗。」
我托女佣向千代子传递了这样的一个讯息。
夜晚又一次降临,而我躺在黑夜里,等待着那个人。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印证了心里的那个想法,我的心,终于又落了下去。
那双无数次握住的手,在我的脸颊旁轻轻抚摸。
像随意抚摸院子里一株花,一株草。
我闭着眼睛。
我明白了,为什么他只在白天见我。
那如太阳般温暖的气息,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暗室里,这双手掐住我的颈部,将温热的粥送入我的喉咙。
这双手将流血的我抱起,一步一步将我送出牢狱。
这双手握住濒死的我,轻轻地告诉我我们初见时的情形。
真岛,为什么是你。
怎么能是你。
他的手游走于我的身体之上,像打理野宫家的艺术品。
我的眼泪无声掉落于黑暗。
我咬着唇让自己不要颤抖。
他的手,顿了一下。
“大小姐,很辛苦吧。”
“日复一日地,没有任何希望地活着。”
那一瞬间,我差点就以为他发现我是处在清醒状态。
下一秒,他说。
“晚安。”
黑暗里,听不见别的声音。
我睁着眼睛,直到和室的黑暗被黎明慢慢驱散。
我披起和服,走到三楼的栏杆处望下去。
空无一人。
花魁们此时都在安睡。
他是,哥哥吧。
我们曾以脐带连接同一个母亲,待在同一个腹腔里安睡。
是野宫家,身份不同的园丁和大小姐。
是朝雾楼,绝望的花魁与救赎者。
从一见面,血脉的力量就不断吸引着我们。
从他的眼里,看向我。
正如从我的眼里,望向他。
我被黑暗裹挟着的、如海浪奔涌过来的真相吞没。
寒意从足边攀延。
我抬眸,对上昏沉的天空。
*
“大小姐,身体感觉好些了吗。”
真岛将花温柔的放在花瓶里,他的侧影沉静温柔,仿佛我们仍然在野宫家一样。
“之前养尊处优,果然身体还是不堪一击啊。”我微笑,穿着单衣在外面冻了许久,怎么能不生病呢,不生病就枉费了我的一番布置了。
“街上最近很是热闹,大概是桃花节的缘故。”
我望向窗外,“一定有许多人在庆祝女孩子健康成人吧。”
花街没有桃花节,这个节日是所有花魁的痛。
满怀期待地在所有亲人的祝福里降生,却坠入地狱,一个人在花街死去。
出生时多么热闹,死前就会觉得多么凄凉。
“有很多人在街上购买红色纸服,给烧制成的泥娃娃穿上上,连同祭品一起漂流,祈求家里的女儿平安健康。”真岛将花整理好,轻轻放在桌子上。
我微笑着看着他。
生病的花魁才有理由不工作,因此那日我有意让自己受凉。
感觉意识越发昏沉,真岛微凉的手轻轻落在我额头上。
“糟了,大小姐的额头很烫。”他慌张的表情落入我的眼中,说着便要起身出去。
我拉住他的衣摆。
“大小姐?”他神情有一瞬间沉静。
“真岛,不做那种事,是无法成为亲人的。陌生的男女,正是因为做了那种事,才成为亲人。”
他一瞬间愣住,却又游刃有余地挂上了假面。
“百合子,不做那种事,也可以是亲人。”
他摸摸我烧的通红的脸,关上了和室门。
在废弃的屋子里,你问我,想离开吗。
那一瞬间,你是真心的吧。
我本该入黄泉的。
但我知道,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比血亲更加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