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正值樱笋时令，海岛上缀满了玲珑的椿芽和彤果，荒废已久的苏莱曼神殿也染上了淡淡红晕，在潮水的冲刷下白金色的罗马柱仿若新生，显现出与年代相违和的青涩。

驻守的千岩军得令退出这片海域，还了荧一个清静。要施法还原千年前的样貌并不难，可最终的秘术容不得一点差错，须得谨慎保持力量的充盈。

彼时山光水色皆毁于战火，无景可赏，她也无心去赏，更不会想到今日还有机会重温神殿的春情。她在殿前石阶上伫立冥思，放任自己沉浸在两难的抉择中，刻意不去关注约定的时刻。

潮水的声音渐行渐远，唤出了港口千户的华灯与海底沉睡的月亮。青风抢先月色一步抵达她的身旁，一日的倦怠散去，终是入夜了。

“他同意了？”

她对魈的出现毫不意外，毕竟开出了他在意的价钱。奥赛尔一日不除，璃月一日难安，他心系天下，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不等魈回答，她自顾自的说道，“果然仁德，不愧为尘世执政。”

早知如此好谈条件，不如将时期定长一些，三日还是太保守了。荧摩梭着指节盘算着，时间一到奥赛尔就会迫不及待地来收网，敷衍他拖延几日问题不大，只是……

她的目光移向后方垂首而立的魈，在荧精心喂养下他沾染了红尘的喜色，已不再是锐利寡言，飘逸出尘的模样，连阿圆也说他愈发看着像自己的同宗。

可惜经过这几日的磋磨，好不容易积攒的福气从他的脸上褪去，回到了一个多月前与荧初见时的清冷瘦削。甚至因着业障复发的缘故，身子比之前单薄许多。

他等不起，她不能冒这个险。

她定了定神说道，“为表诚意，把你的傩面交给我吧。”

“你信不过我？”魈苦笑着问。

傩面一出，神魔精妖为之胆颤，千年来从不离身。若她如约供出奥赛尔的下落，他还需要借傩面之力使业障外显，最后一次守护璃月。

“美好的事物往往包藏祸心。”

这是魈第一次见到荧时提醒她的话，可惜他们都不曾真正将这个道理放在心上。

并没有僵持太久，魈解下腰间的面具递给了她。且不说他能否撑到奥赛尔出现与之一战，在恢复了完全力量的魔神面前他也没有资格违逆。

“能屈能伸，从善如流，不错，算是有了一点进步。”

过去哪怕是中了情降之术他也宁死不从，抵死反抗，如今这脑子倒是灵活了不少，懂得随机应变了。

荧随手将傩面收入怀中，侧目看去，魈始终沉默的垂着头，站在低矮一级的阶面上，比从前更向一个低眉顺眼的魔神眷属。

她不耐烦的吩咐道，“在这儿杵着干嘛？干活去。”

魈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不太理解她说的活是什么。摩拉克斯与他订下契约，为护法而杀生，那玛尔法斯与他之间又有什么样的约定呢？

“你看看，我差点忘了，你不记得了呀。”

荧恍然大悟般深吸了一口气，“你不记得是如何背主求荣，忘恩负义，自然也不记得是如何卑躬屈膝，阿谀谄媚，只为在关键时刻赐我一刀。”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尖，倒真像一把钝刀，无情的插进了他的心里。

“金鹏，你有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新的父君，可我还被困在比勒斯的诅咒里，独自一人承受着失去你的痛苦，承受着往昔罪业的报偿。你说，我该如何释怀？”

过去犯下的杀业不断纠缠着魈，同样也不会放过玛尔法斯。疯狂时她和比勒斯一样无所忌惮，可更多的时候，她是在害怕。

她怕人类的报复，怕摩拉克斯的讨伐，怕金鹏的背叛。

可比起这些，她更怕有一天，金鹏会死在她的眼前。

活了两千年的岩之魔神也有保护不了的人，她常常忍不住想，当他听说归终战死时，是怎样的心情？他究竟是有多么强大的神力，才能在这场战争中时刻保持清醒？

她只是清楚的知道，她不想有一天醒来，听见金鹏战死的噩耗。

【我要用烈火浇筑你的翅膀，让伤痛代替死亡。】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痛的方式，将他强行留在这个世界上。

尽管从没有问过他想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