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怎么哭了
大雨哗哗下。
毫无美感。
嘁。
弃廷云轻轻推开窗子,不屑地瞟了一眼不远处挥毫洒墨的安云,后者正对着雨幕掏心挖肺,陶醉地写着一首又一首“矫揉造作”的诗。他可是远近闻名的大才子啊,朝来寒雨晚来风,随便一点风花雪月都能才思泉涌出八百首诗,极为弃廷云所不解;最近又得了个什么“少年剑魂”的称号,也不知是私塾里的小孩瞎起哄,还是教书先生为了讨好弃府而赠送一个雅号,总之给弃安云捧得愈发神气起来,成为了府上最未来可期的后辈。
“小姐若是休息好了,采蓉这便请少爷进来…”
“别,我们偷偷出去,看看他在写什么。”
“小姐,您身体还没好,雨又急,还是让……”
“嘘!”弃廷云嗔了采蓉一声,摆明了要冲出去的架势。贴身丫鬟李采蓉只得叹了口气,抓了伞,又忧心地替主子掖了掖缎袄。弃廷云风寒初愈,眼下冬末春初,冰雨里还夹着细雪,瑟瑟寒意从门缝窗户缝里渗进来的时候,总会让她想到刚刚过去的一年里的几场鹅毛大雪与凛冽寒风。
弃安云还在挥毫洒墨,弃廷云站在亭子外跺了跺脚,仿佛地上溅起的水花能喷到几丈开外的那叠青檀纸上一样。雨幕从天至地,像一堵墙般直直砸落下来,遮住她遥遥看向哥哥的视线。弃安云总是喜欢写东西,他说他喜欢雨天,每个雨天他总会抱着一叠纸在弃府跑来跑去,寻个视野好的地方捕捉天地万象并记录下来;弃廷云也总是喜欢追着他转来转去,顺便揶揄几句你是不是要当大文豪,是不是找准契机就要平步青云,然后娶个门当户对又情投意合的世家千金,彻底成为人生赢家。弃府上下都知道安云的“成器”和廷云的“难管”,早已对这类鸡飞狗跳见怪不怪了。
“弃安云!”
正在聚精会神创作的安云浑然不觉妹妹已经站到了身后,被这一声吓了一跳,一滴墨汁不偏不倚落在字尾。他低低惊叹一声,痛惜墨宝之余,也迎上来扶住廷云。
“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左手一个采蓉,右手一个嘘寒问暖的好哥哥,气得弃廷云直接摆出了一个咬牙切齿的表情。“敢情还是把本小姐当病人是吧,一个轻的不能再轻的风寒而已,怕的好像我明天就要死了一样。”
安云刚要替她“呸呸呸”,弃廷云猛地一甩手,拈起来石桌上的真迹便要细细欣赏。安云的字也是公认的好看,铁画银钩,比起廷云那狂放不羁、被先生批评多次的狂草,简直就是绝赞的珍品。
“惊天云,惜作人间寄愁雨;蜉蝣梦,苦寻朝暮两生花……”
弃廷云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她不学无术,但大抵读得懂字里行间伤春悲秋的寓意。兴许是坏脾气坏心情坏身体和坏天气赶在一起,兴许是她过分在意名字里的那个“云”字,她心里咯噔一下,好像这行委实称不上好话的句子是个什么虚无缥缈的预言。
弃安云太聪明了,只从妹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便猜拟出了她心中所想,只是并未多言。弃廷云最讨厌他温文尔雅的做派,他从不发脾气,对上对下永远都是无可挑剔的微笑,书读得精深,又使得一手好剑,是完美的世家公子,也是邻里八乡众多同龄女子心慕的对象。尤其是弃廷云其人在私塾惹出了包括但不限于顶嘴、遛狗、放火炮、吵架等诸多乱子,有了这个负面典型的衬托,其他女孩全都显得端庄秀丽明艳可人起来。愈是对比鲜明弃廷云就愈是叛逆,恶性循环,生病前几日直接拔了先生种的菜做饭分给同门吃了,被赶回家思过,她拍脑门一想,那就全都归咎于“弃安云过分优秀”好了。虽然她自己都觉得这番言论毫无逻辑且幼稚可笑,但反正安云哥哥也不会生气,他不是最喜欢当烂好人吗,那就甭管出了啥事,全怪他就好啦!
“行了行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诗,不许写了!”弃廷云把思绪拉回来,心烦意乱地把诗放回桌子上,气鼓鼓坐下,转而继续发问道:“说吧,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呢?坏消息就不要说了。”
弃安云在她对面郑重坐下。气氛陡然一滞,弃廷云不由自主凌厉了目光。
“妹妹莫怪,是大爷爷让我来叫你的,当时采蓉说你还在休息,我便在这里候着。我是真的没看见你从屋子里出来,给妹妹赔不是了。”
客气话说到这,弃廷云已经觉出来不对劲了。大爷爷,也就是弃府大家主弃沂江,早就是府上吉祥物一般的存在了,整日在宅邸中幽居休养生息,对世事不闻不问,除非极为重大、关系弃府存亡的大事,否则断不会轻易露面的。她回头看向采蓉,却发现采蓉眼中清晰可见的泪花一闪而过。
她怎么哭了?
采蓉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摇了摇头,然后斗胆打了个喷嚏掩饰自己的真情实意。弃廷云心里愈发烦闷起来。她最讨厌有人瞒着自己,尤其是最亲近的人。
“名云姐就要出嫁了,大爷爷让妹妹你和其他姐妹一起随车队去泰林,在那里暂住几日。”
弃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