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返
自然也另有法子让自己离开。她折返梦境,恐怕多此一举。
“别回来了。”
这时,她身旁忽然有了声音,一直沉默的商知韫抬起头,望向井口。不落的圆月一直挂在那,一动不动。
好久,叶冉看见他唇边呵出一口寒气,轻嘲道:“你确实没再回来。”
“我确实没再回来……”
金阙台开始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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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那个野种?”
望云山,叶冉五岁。
“长明剑?八成是了。”
“小主人!别刨!别刨!脏死了!”叶冉刨开积雪,刨到冰冻的土地,青绿的碎草叶与泥土将她雪白的小袄子染得脏兮兮。
她听到外面的雪面有动静,耳朵竖了竖,向雪外探出头去。
“叶君何故这般大费周章将这野种带回来,莫不是叶君后悔了?我们当年那般逼他……”
那人拂尘扫过面前,换躺进另一只臂弯里:“逼?呵……秦友说笑了,叶若皎弃仙骨以身饲魔本就是入了魔障,叶君所行,我等所行,皆为天下大义,何来逼迫一说?”
“只可惜疏漏了,不慎遗留下这么个野种。若非叶君力保,这野种也通过了测魔,证实了非魔种,就凭她体内那半身妖魔血脉,何以能留在望云山,留在修仙界?”
“要我说,叶氏门楣,望云之名受此玷污,叶君不该留下她,该当斩草除根,以防人言!”
“嘘,莫说了,此处还是望云地界。”
“嘘什么?叶君莫不会因这妖魔血脉便弃我仙门百家万万仙修弟子于不顾?”这人着青衣,持拂尘,轻嗤一声,脚踩积雪,一步步走到正被长明提留着后脖颈,以防躺倒到泥雪地里的叶冉跟前。居高临下着,微俯下身,呸了一声:“杂种。”
杂种。
后来,叶冉听过许多人骂她杂种,东夜骂过她,岑洛柯骂过她,她持鞭一步步登顶生杀榜时,许多人都骂她。包括她一次一次掉落不见天,一次一次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时候。杂种二字是不见天妖魔最惯常骂人的词汇,在他们的污言秽语中,这已经是杀伤力最低,最无法伤人的词了。
可叶冉仍能记住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时候,那个场面。那名仙修眼里,是嫌恶,是肮脏,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不清楚后来是不是因有心人所为,叶致远在她身上落的结界封印很快被人发现了。
她魔身魔体,血红一双魔眼,很快暴露人前。
叶冉被重重推倒在众仙修眼前,行刑台上!
又是一年腊月,风雪飘摇。
“魔种!”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叶君!望请叶君定夺!”
“呜呜呜……她咬人!她咬我,还要杀我们。爹爹今晨送我们进望云山拜见完叶君祖祖后,我和笋笋他们便在山中玩。遇到冉冉,看冉冉一个人,我们就邀请冉冉一起玩,可是冉冉不理我们,后来还突然攻击我们,呜呜,我们做错什么了吗,冉冉为什么要讨厌我们?”
一群人七嘴八舌。
叶冉被灵索捆着丢在地上,浑身挣动,龇牙咧嘴。
骗人!
他们骗人!
是那小子先拿雪球砸她的!还有石块!她的头都被砸破流血!
叶冉嗓音嘶吼,还不熟悉人语的她,喉咙发出如野兽一般的低吼。
周围所有人都在请求叶致远定夺她,她的眼睛血红,先前望云山中被人打进身体里的一股力,现如今在她血脉里乱窜,一下子将叶致远在她身上下的那道禁制冲破开。
她浑身忽而爆发魔气,眼前血红一片。待再回神时,便是叶致远那一双失望的眼,以及她满嘴的血腥。
耳边倏然寂静,唯长明的声音炸开了锅。
“主人!”
“小主人你怎么了?你说话啊!方才山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长明、长明才不过离开了一刻钟,你怎么、怎么就这样了啊?”
“主人别生气,您先别生气,小主人定不会无故伤人的!小主人今日很乖的,长明让她好好用食,她今晨是有好好用食的,还描了千字,读了仙颂,她不会……她不会……”
任长明如何辩解,叶冉凶性大发伤叶致远之事已是事实,长明看着叶致远手臂一滴一滴滴落在地的血,渐近无声。
“别怕别怕,小主人别怕,魔气走掉走掉,别跑进我小主人的身体里……”
不知是不是错觉,记忆里的长明此时是哭腔,它冰冷的剑柄贴在她的额头边,她的眼一直与跟前的叶致远对视着。
似乎她那么小的时候,已知自己的结局。
没有谁能一直无故对谁好,没有谁能一直保护谁。
不见天上空,茫茫雪色簌簌而下。
好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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