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桃引(一)
听说,为民请命的徐相生,在风华正茂之时,入了青苔寺,落发为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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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原二十六年初,吴郡连月大雪,太湖冰封,厚数尺。
徐相生带着朝廷的赈灾部队从太湖上过,冰坚似石,如履平地。有好奇的士兵拿长矛凿冰,只勉强戳了些碎冰碴子。没走几步便见一条鲫鱼,被大雪定格成冰雕,还保持着跃出湖面的姿势。
关于当年雪灾的惨况,说法甚多,以至朝廷上下无人敢为皇上解忧,只有准驸马徐相生接了这活,连夜奔向吴郡。
到达当日,他便赶去了灾情最严重的绸缎街。
绸缎街多是贫苦女子,做的都是些涤布、漂染、浆洗之类的活路。为了生计,即使天寒地冻,也仍光着两手替富贵人家搓洗衣裳。
不少女子手上都生了冻疮,还在刺骨的井水里泡着。
上好的冻疮药送到手里的时候,莫不频频道谢,含泪望着这个穿得朴素,却气度渊静的钦差大人。
除了躲在半掩的门扉之后,探出个脑袋打量他的红衣女子。
与粗布蓝衣的众女子不同,该女子金钗华服,罩着织金小袄,袄上的刺绣极为讲究,一看就是上好的苏绣。
她被冻得小脸绯红,不停哈气跺脚,即便如此,眼神也未从他身上移开半刻。
只是她两眼空洞,望向徐相生的眼睛如一口枯井,深不见底,似对他有多大的怨恨似的。
“看什么看?快回去!”随行的官兵凶道。
见这女子不为所动,官兵转头向徐相生解释,说这是前郡守赵忠义的孤女赵无忧。
赵忠义因贪入狱,定罪的当晚死在了狱中。得知这一消息的赵无忧从望江台上一跃而下,沉入太湖,还好被守湖人救了起来。
只不过在水里泡久了。
“这儿……”官兵指着太阳穴,颇为惋惜地说道:“出了点问题。”
意思就是成傻子了。
徐相生望了她一眼,向她微微点头示意,她没回应她。
走过绸缎街尾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还站在原地,发狠似地盯着他。
厚重的大红斗篷上积了一层薄雪,身后是探墙而出的朵朵红梅,在冰天雪地里,盛着她如火般燃烧的怒意。
红梅透香,红衣载雪。若真无忧,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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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相生借鉴前朝经验,先是开仓赈粮;接着下令允许百姓砍柴取暖,不限制伐采范围;再则发放一系列应急药物。
同时,他日日亲临吴郡各大街巷,发动群众与官兵一起铲雪,清理道路。
此举一出,不到数日,吴郡灾情缓和,开始有序恢复生产。
提起徐相生,吴郡人民莫不是交口称赞。
这日得了闲,徐相生在祈恩楼上饮茶,忽听闻街上人声鼎沸,鞭炮锣鼓齐鸣,听起来甚是热闹。换盏时,顺便往下瞥了一眼,原来是有人成亲。
这成亲的方式还颇为新奇。
新娘子不坐八抬大轿,不遮红盖头,也没有新郎在前面骑马引路。一身红衣坐在四面围着白纱的步舆上,让四个小厮打扮的人两前两后抬着。
“小二,你们这儿的嫁娶方式好生特别。”徐相生好奇道,觉得那女子有点面熟。
只是薄纱挡了视线,担轿的人步伐迅疾,他还没看清,那轿子便拐过了街口。
“大人您有所不知,这不是结婚,这是官妓游街呢。那女的是前郡守的千金,老子犯了事,女儿当然也逃不了干系。可能是知道自己要被充为官妓,便跳了望江台。谁知脑子淹傻了,还是逃不过这命啊。”
小二叹道,添了些茶水。
前郡守的千金?
徐相生想起她那双空洞的眼,一时心悸,不小心烫了嘴角。
沦为官妓,便是青楼女子。第一晚最为矜贵,要在落红阁拍卖。
老鸨给了赵无忧一个艺名,叫荆桃。
刚被抬进落红阁,阁内各色男子的眼神便黏在了她身上,继而又跟着她的红衣倩影到了台上。
甫一落座,便闻琵琶声起,窸窸窣窣中,珠帘漫卷,露出赵无忧那张魅惑迷人的脸。
台下一阵惊叹,顿时挑逗声、大呼声、口哨声乱成一锅粥,大有狼群扑羊之势。
而台上那只羊,不惊不扰,淡定地侧坐于精雕红木藤椅上。只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便叫狼群流得口水遍地,以千两为单位开始加价。
声色犬马,迷乱浮华,实在不适合官家人。徐相生只在门口观望一眼,便回了官驿。
只是未曾想到,徐大人钟情荆桃姑娘的事很快在吴郡传开。
这不,日薄西山,便听得小厮来报,有无名氏为了感谢徐大人,差人送了份大礼。
那大礼便是一身火红嫁衣,端坐在床榻之上的赵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