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楼
“是何典故?”
“前些年,恰逢晋州烧出来一批极好的黄釉瓷,颜色明丽,做工精巧,特选了几盏双龙纹高脚杯进贡,登时正逢冯国舅也在,不知是妖后授意还是皇帝自己的意思,总之他端坐龙椅之上脱口便道,‘娇黄娇黄,娇亡必黄’。”
苏岫明白皇帝这话便是借着瓷器暗喻冯知谦太过娇纵,于是问道:“那冯知谦说什么?”
白榆君笑意更甚:“他只是轻飘飘地走过去,把那御瓷砸个稀碎,撂下一句,‘一盏容不得双龙,想来陛下也见之不快,臣便替陛下动手。’”
苏岫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虽一早就知道这皇帝不过是名存实亡,却不想竟这般受辱。
想来这皇帝原是最不起眼的一个皇子,是圣祖皇帝下江南时,脑子抽了风竟胡乱与一娼妓云雨了一番。
那娼妓也算有本事,怀胎十月竟诞下龙凤双胎,自己却难产而死,或许是出于愧疚,圣祖皇帝将两个孩子都接回了宫里,还赐了封号和爵位。
一个封为最不起眼的忻王,赐名星图,一个随意封了个公主,赐名星鹭。
太后也是打得好算盘,她自己膝下无子,出身如此卑贱的皇子才好受她辖制,做她的牵线木偶,任她摆布。
“白榆君知道得如此详细,恐怕在宫中也有暗线吧?”
苏岫这话试探得太过明显,姜统领和扶风均是一愣,想不到她竟会如此大胆发问,不由得替她捏一把汗。
诚然她如今孑然一身,那北陵王自然不会图谋她些什么,只是白榆君对她太过纵容,态度实在异常,她便总是试探这人的底线是什么。
白榆君却不惊奇,似乎对她事无不可言一般,只莞尔道:“我本是一介武夫,反贼罢了,哪里会有王室公卿为我效力,不过在宫里埋有几枚暗子,军医若想一窥,来日领你见上一见也可。”
苏岫也是一怔,不由得垂了垂眼眸:“那如今当务之急,是让慎王在宫中的暗线断掉。”
白榆君不置可否,却听苏岫继续道:“我幼时读过些闲书,读到三国时期,有一美人貂蝉,被王允派去设计离间吕布董卓二人,使得二人父子关系破裂,吕布弑父。”
“你的意思是…”扶风话在嘴边,却在看了白榆君一眼后,闭了嘴。
白榆君神色一顿,随即装模作样地上下打量她一番:“以你的姿色,想使离间之计,恐怕难有成效。”
他身子向后靠了靠,眼中稍显惫懒:“此事容后再议。”
白榆君话音一落,知趣者便都知晓这是在下逐客令,扶风和姜统领以及几个校尉纷纷起身离去,苏岫却欺身上前,拈花一般拂过白榆君的下颌,再轻轻带过颈间。
白榆君身形微颤,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圣君阅人无数,我自视入不了你的法眼,只是此计有时并不在美色。”
两人近在咫尺,苏岫身上没有半点脂粉香气,只是乳香和淡淡茶味还掺着她身上独有的气息萦绕其间。
目光相撞,炉火轻响。
她看见对方眸中浮光掠影,如日光下的细碎雪花,寒风一吹,洋洋洒洒,起起落落。
白榆君倏地将眸子一阖,只可惜身后已是退无可退,眼不见也难以心静。
“你执意如此?”
闻言,苏岫眉宇间少了几分戏谑,正色道:“世风如此,我不想苟全于乱世之间,惟愿尽我所能搏出一片天地。”
清致镇以北不出三里,有一处花街柳巷,其中一幢云雾楼最为风靡。
每每夜幕降临,这里便笙歌渐起,男欢女爱,数不尽的五陵年少,红粉佳人。
那里地处偏僻,访客却总是络绎不绝,只因这里的玩法新鲜别致,人也美艳绝尘。
在平常日子里,这里的佳丽人人都会带着一层面纱,为来客斟酒倒茶,抚琴赋诗,即便是翻云覆雨,面纱也不会被取下,这便是雾面。
每到望日,便是雾散之时,各位公子要散足了‘东风雪’,即是白花花的银两,才能将雾吹散,窥得美人真容。
这样一来的好处便是,来客永远对怀中佳丽抱有好奇,起码要等到拨云散雾的那日才肯离去。
若是怀里的没了新鲜,一转身,还有更多神秘的红尘香客,总想挨个窥探,这门便是怎么也走不出去了。
又是一夜十五月圆,皎皎玉轮高悬。
苏岫从前在羽芳堂时,虽然混账,但也仅限于走街串巷,捉蛐蛐掏鸟蛋,而扮男相,逛花街这事,她可是头一回干,对于这规则自然也是闻所未闻。
她穿了身文弱公子的朱红宽袖,束了儒生的发髻,略施粉黛,手持羽扇,微微掩面时眉目上挑,活脱脱一个玉面桃花的小白脸。
白榆君与苏岫同行而来,仍是带着狼纹木面,着一身葭灰缎面长袍,淡雅脱俗,袍边袖口的浅色祥云暗纹在烛火下流淌,如墨长发高束,尽显风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