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尸布
皇宫长巷燃着三十六盏宫灯,两边的宫墙固若金汤地围住高嚣,是月光都跌不进的深沟。
朱箐倚在窗边如是这样想。
这会儿入夜闲下来,倒不知要做些什么。
她没有早睡的习惯,且才是睡了大半天,更是一点睡意都无。
……想起秀禾姑姑今日对她的规劝。
关于承德帝,《雍史》记载:出民间,最体民情。然性孤僻,多杀伐。
朱昱珩是少有的、不是开国皇帝却在贫民堆中滚过一遭的帝王,故锦衣玉食堆砌出来的高谈论看少有,也不会闹出“何不食靡肉”的笑话,先帝求神拜佛的仙风道骨与他无缘。
他中年时自嘲为尘世中贯会吃喝享乐的俗人。
但他把百姓当作人看,知道天底下所有人都是要吃饭的,为民方面做得无可指摘。
而多为诟病之处便是他做不到信任百官,后来的“素商变法”、“洛章反诗案”、“兰时科考案”中处刑涉案人员高达上万余人。
直至官僚后备人员不足,上朝时听得回音。
大抵也是他一直把自己划为芸芸众生,骨子里防备朝臣的原因。
辩证来看的话,朱昱珩优劣半掺。
朱箐剖析着,想着这大抵是原生家庭对他的影响。
“殿下,快别挨着窗,左右害病着凉。”
朱箐回神,抬手摸了摸衣襟触到一手湿冷,便心虚地任秀禾姑姑关窗。
秀禾姑姑边帮她拆卸钗环,边玩笑道:“正阳殿那位主这会儿还留在书房内抄书,也不知道是开智迟,还是旁的什么。”
朱箐手拥汤婆子,并不对她的话做出评价。
心里暗道,有彭远这么个人精坐镇,赵家还是安插进了人。
她想着江岱变法会以斩于市告终,赵家全族会被清算……而她呢?
历史记载的康宁公主早就溺亡了,那她的结局会是什么。
她几乎是为赵家所庇护,大概也好不到哪去。
朱箐抱膝坐在窗边,下巴搁置在膝盖上。
想着,为了自己应该要谋条出路,或许她还能救下很多人。
*
天晚了。
朱箐提着食盒,鬓边的乌发被风吹起,她抬起纤长眼睫望向书案后面的男孩。
尚是稚儿的皇帝皮肤透着病态的苍白,眼睛瞪得圆润,紧张着手还无知无觉地扣着书案。
还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承德帝,现在……意外的好懂。
“皇……皇姐。”
朱昱珩想起从前彭远对他的叮嘱。
康宁是嫡长公主,是天潢贵胄圈养出来的门面,但离了赵家就如同被典当的拾伍,无人高看。
那位鹤发的公公盯着他的眼,陛下遇到公主就唤皇姐,她到底不是陛下的阿姐。
彭远不大与康宁对付,小皇帝一早察觉,感到疑惑。
明明如仙女般模样的人,会有人讨厌?
他看着朱箐缓缓向他靠近如是怎么想,她似素着一张脸,不施脂粉。
而这张脸瞧着清清白白,多年他披衣秉烛在闭紧的门前,想起这张脸时依旧觉得干干净净。
朱箐于他身侧坐下,鼻尖隐隐嗅到墨香,案上到处铺着纸张,毛笔横七竖八用来搭桥。
她寻了块干净地放食盒,而后十分自然地拿起案上摆着的练字薄。
看着临了这么多字帖,朱昱珩的字勉强在可识的范畴,腕部发力不得当,力劲时有时歇。
她端详毛笔一阵,比不得现世常用的签字笔,练毛笔字是要看功力的,若是腕部施不得力那无论怎么练都没用。
挽袖后手握着笔尖点了点墨,低头为对方打样。
早期她在现世时也被家里人拘着上书法班,受此“荼毒”,若是认真起来倒也是能写出一幅好看的字。
朱昱珩这会儿在她身边倒乖觉,斯斯文文地吃了几块糕点,便默默地捡着她打的样临摹。
朱箐挑去一段烛心,光便亮了些。
小皇帝把满脑子的疑惑隐忍在唇迹,小脸紧绷。
目光不受控制地望旁边瞟,但又受限于眼下的任务。
他想把字写好,不想让皇姐小看他,觉得他确实没用。
乱糟糟的桌面全是他离神的杰作,莫名有些脸热,想着身上的锦衣合该是他的裹尸布才好。
他身量还不够,小腿肚坠在地面几寸,久久不能落地。
再看时他的皇姐自己捡着他用剩下的宣纸角料写着什么。
对方不说话,他也不开口,有一种万籁俱静的沉寂。
朱昱珩心不在焉直留意着朱箐的动作,在看到她停下笔时心里的鼓点密集起来,他数错了好几拍。
“昱珩,瞧这。”
他像是得以特赦般正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