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四合院
话说,在这座珠光宝气的春安城里,几乎所有人坚信,不管是金的、银的、玉的,或是鸽子蛋大小的钻石,都远不及那条胡同里一把锈了、腐了的门锁。
胡同名为西施巷,这条路上错落着大大小小的四合院,是正儿八经的四合院,是没被时代分割的四合院呐!
任谁见了从里屋出来的人,都忍不住感叹:“真贵气!”
哪怕这人穿着一身破烂衫,趿拉着老布鞋,手捧脱皮瓷缸。
花玉露最初也是这么认为的,未曾想过会有住进去的那一天。到了后来要离开时,她深切认识到,那座宅子,只不过是一个在虫眼儿上贴了金边标签的红苹果——掰开来,看不得。
看官您问为什么?
且听我从头说来。
*
十八年里,花玉露走的是乡间小路,看的是油菜花、棉花和雪花电视。
当下,花父因肺痨离世,相依为命的母女俩在农村再无依盼。恰逢其时,母亲柳眉经人介绍,在春安城里得了一在医院当护工的工作,舅舅又定居在那城中,便帮玉露办好了转学手续。
待到暑假,玉露舅舅开车将人和一些生活必需品接去城里,计划在他家住下。
低底盘的脆皮小轿车开在泥泞的乡野间,像摇筛盅一般,车里的物件晃得哐啷哐啷响。
玉露板正地坐在副驾驶后侧,耳后两根粗亮的,以红绳系成蝴蝶结而收紧的麻花辫,直往那银盘脸上抽去,再刺挠,也打不消她眼底的笑意。
不知何时,汽车不再摇晃。
进入春安城,两排国槐树夹道欢迎,车身驶入一片花雨中,花瓣如鱼尾裙摆在车尾飘拂。
玉露不禁打开车窗,一手搭在窗格子上,一手接下几簇青绿色的槐花,别在头发上。一双葡萄眼骨碌碌地研究沿途每一处风景,凉风戳涩了眼,她才眨了下眸子。
途中,遇到红灯,正巧停在西施巷外的马路上。
玉露边捏滑溜溜的双下巴,边天真地问:“难道住在这里的人都长得像西施那样漂亮?”
她一面说着,一面打量坐在胡同口的叫花子,觉得这些人的眼见定是比她广的。
坐在副驾驶上的柳眉,正忙着回复工作消息,一双丹凤眼抽空瞪了眼后视镜,厉声道:“玉露,坐好。”
玉露扁嘴,乖顺地回正身子。
舅舅似乎是在调节气氛,笑眼弯弯道:“旧时候这边属于西市,市场的市。当时这一块只有这一条巷弄,就取名叫西市巷。因为西市和西施谐音,人们觉得西施这名儿漂亮,就改成了西施巷,算是个雅称吧。西市巷,还是能经常从本地人口中听到的。这里头的院子金贵着呢,独门独户,门头紧锁,可不像那大门敞开,能随便进出,一院住十八户,脚都没地搁的大杂院儿。”
真是有趣。
玉露暗暗念了一声:“西——施——巷。”
她不禁想起,女子环肥燕瘦,各有特点。在村里,乡亲们都说她是村花,大家就喜欢看她这种生得珠圆玉润的姑娘,跟那年画娃娃一样喜庆。这条胡同里住了那么多户,怎么也得有一个巷花吧,有钱有颜有见识,估摸着这人是上辈子拯救了苍生,这辈子才能什么也不缺。
谁料,暑假过后,花玉露在春安四中里,还真遇见这么一位人人艳羡的角儿。十八年以来,她第一次见到这般好看的人。
开学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早上,各年级聚集在操场主席台前,参加开学典礼。
玉露身高将将过160cm,站在了高二文科(二)班队伍的中间偏前的位置,加上她视力好,大约能看清主席台上的人。
各领导演讲完毕后,轮到学生代表发言。
在这之前,玉露对此人略有耳闻,但未曾见过。
她是无意从同班女生的交谈中得知的。只听见是一个家世显赫的少爷,成绩蝉联整整两年年级第一,文科和理科都绝顶好。
回想过往的生活,玉露见过的学霸的气质不是青春书卷气,就是老干部风。
可万万没想到啊,走向演讲台的人,竟是一位头顶白金发的雅痞少年。
竖耳倾听,四周的人都因他的新发色而惊叹着:“成绩好,家里又有钱,就算他给校长染成了花孔雀,校长还得乐呵地说好看嘞。”
在乡下,染这种张扬发色的只有四处晃荡的街溜子。花玉露见了这群极没素质的人不仅害怕,还觉恶心。但放在这位男生身上,却散发的是具有神秘气质的疏离感,令人畏惧却又忍不住多看几眼。
他的皮肤是自然的白,在阳光的照耀下,全身都闪着金光。尤其在一旁几位黑西装大叔的衬托下,他简直就是从洒金工笔画里走出来的,成了精的白玫瑰。
“大家好,我是来自高三理科(三)班的沈金风。”少年阳光又磁性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更是摄了女生们的魂,自然是少不了花玉露。
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