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今生有了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父子纲常同君臣纲常在这个时代密不可分,父亲作为一家之主,她说出不愿意来反抗,国君也同样作为一国之主,她也能说反抗就反抗嘛?
陆自民的话不能说出口,他想问的是,你日后连君父也不想敬了嘛?他终有一日会想起你,用你来牵制父兄的啊!
可转念又怕言语有灵,一但话说出口,女儿会不会真的被权势所裹挟,在乱流里由边关游向京城,身不由己,再也没有办法如过往一般享受边关的风,自己再也见不到女儿。
“你真是,给为父出了道好难解的题。”
陆审确仰着脸,姿态虽然是跪,却并不显得她位卑,如名字一般,她仿佛在审问,问凭什么他得以干涉自由选择的权利,问君父何以为君父。
她与皇帝朝夕共处多年,皇帝作为天下臣民的君父,却不曾有个君父的样子,那一点敬畏之心早已随着对程霁白的了解而消失殆尽。一个软弱没有主见的君主、因为感情舍不去,救对北朝那位的委曲求全、酗酒后的狼狈便什么都不是。
他和旁人一样都会因为苦难而感到无所适从,更无必要将之置于神坛之上。
她看着自己父亲的眼睛,等着他做出选择。
陆自民感觉自己从未如此狼狈过,在他的观念之中,文武艺学成之后,向来都是货与帝王家的,这一点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同僚都没有想过第三条路。
有大才隐士也不过是悄然隐居,或遁入空门,皆为逃避,又有何人敢反伦常?
“审确,为父要再想一想。”陆自民很轻地说道。
陆审确点头,避开了陆自民伸过来想扶他的手,很利落的站起身,掸了掸膝盖上沾染的土,又拂平外衫的褶皱,悠然地前倾了一下身子,才道:“既然父亲需要时间,那我就先回去了。”
当晚,陆自民的房间一宿都没有关上灯。
四十岁左右的人,观念已然根深蒂固,他坐在桌前,双手撑着额头,罩灯的纱网里有嗡嗡乱飞,把灯光扰得不住的晃。
晃得他心乱。
陆审确啊陆审确,出来一趟长本事了,之前最多是离经叛道,像个男孩一样四处乱窜不着家,现如今却又生出了更过分的心思,反了父还不算完,还想带着他这个老爹一起反。
要是在年轻的时候,这小妮子还能不能安安稳稳地跪在哪儿都说不准,直接一巴掌扇过去了,忠君爱国才该是武将家做的,为人臣者,如何能拥兵自重,不敬君父。
可是小妮子是自己的宝贝,打她是从来舍不得的。
要是这是个臭小子,打了也就打了,偏生是个小妮子,整得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桌上的东西被打落到地上,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终于起身,冷着一张脸出门打水。
一宿过去,胡子爬上了脸,闲的整个人没什么精气神,活活像是老了十岁。
“爹,今日起的早啊!”陆审确若无其事地与陆自民在门口相遇,实际上眼下也挂这两个青黑的眼圈,着实是父女俩,一宿不睡之后的面相都半斤对八两,又破有默契地留住了彼此最后的一点体面。
“确儿早。”他屏息想要装出一副威严相,偏生怎么都装不像,一眼能被陆审确看穿,还以为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
他曾经对陛下有过期待的,可终归只能以保住全家为目的了,但君父终归是君父。陆自民闭了下眼睛,又一下子睁开:“之前的事儿搁下不提,再说下次,为父赏你一顿军法。”
“赏归赏,父亲,我等你慢慢认清事实,我皮糙肉厚,打不坏的。”陆审确的人缘一贯好,皮归皮,却是个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作风,把别人糊弄的服服帖帖的。
二人没多做彼此之间的试探,一道绯色的身影便策马而来。
圣旨来的就是这么猝不及防,公公穿着一双鞣过底的靴子,缝的很细,久经周折却依然结实,身上能穿深绯色的衣袍,那也都算是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传陛下旨,请两位跪下接旨。”内侍道。
陆审确很轻地嗤笑一声,又在那内侍横过来一眼时撇开了头。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兹有三品车骑将军陆自民,护国有功,保一方百姓安宁,特擢升一品大将军,其子陆广学,擢升扬武将军,秩从四品,其女陆审确,封为安诚郡君,许及笄后归京待嫁,钦此。”那内侍笑道:“接旨吧,大将军,郡君,也替我同扬武将军说上一声恭喜。
陆自民面无表情地合上了眼,陆审确却神态自若地伸手接过了那道圣旨。相较于前世,父亲兄长死后的追封,今生已然有了更好的结果。
陆自民却不买账,眼神有些阴鸷,他问道:“陛下亲口说的?要我姑娘回京城相夫教子?”
“大将军说笑了,小姐颇有才名,配小殿下正好!未来的皇后娘娘,怎么能说是相夫教子呢,这分明是陛下给的恩典啊,您说是不是?”内侍仍旧笑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