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临近晌午，秋英与子清背负行囊沿西华道进入王城，延伸笔直的廊道积雪已除露出冰冷坚硬的砖块，灰色斑驳的底色与皑皑白色形成鲜明对比。

立在廊道，放眼望去殿宇楼阁鳞次栉比，秋英顿时百感交集仿佛大梦一场。

初入这座王城当时她被迷晕捉来门在哪都不晓得，后面很长一段时间千方百计一心只想逃理这个牢笼一般的地方，浑浑噩噩度日如年。

恐惧、寂寞如影随形。

日日于长青宫仰天发呆，纵然天空阔远总给人一种近乎窒息的压抑感。

再后来她有了两三好友孤独稍有排遣，心想就算这辈子逃不出去，用她一人自由换取至亲乡人的安稳无虞也是值得，于是认命地自我妥协。

可他如何能允许！

不期然以强势霸道的姿态搅乱自己一成不变的人生，原本云泥之别的两人阴错阳差有了交集，从素不相识到相互憎恶再到针锋相对……

谁料想会有今天。

不止秋英，所有人都匪夷所思。

简直太离谱！

好像戏文里威风显赫的王贵与落魄潦倒布衣女的狗血情节。

而她与他，是威震四方的君主与默默无闻的小铁匠。

想他所作所为，到现在秋英都不明白自己如何一步步沦陷，当不可能成为可能，抛开意志只能归于天意。

随心而至，随性而往。

她鼓足勇气决定追从本心亲自为惊世骇俗的故事写下结局。

或飞蛾扑火，或皆大欢喜。

坦然接受每一种可能。

余下的路或短或长，只要他需要必定勠力同行。

她只是凡夫俗子也害怕黑暗，也畏惧死亡，可她愿做一只萤火虫，于暗无天日黑暗用流萤之火点为他点亮启明。

森森冷风如刀般穿身而过，仰面朝天——

“既来之，则安之”子清声音沉实坚定。

秋英张开双臂拥抱，心中千沟万壑，怀里朗朗乾坤，晶莹的雪屑飘落长睫，鬓间的青丝凌空飞舞，任风儿拂过冰凉的指尖……

原来，这才是自由的感觉。

“天空很蓝，日光很暖，云朵很轻。”她笑靥如花

不知不觉子清眼眶湿润，心里百感交集却无言表达。轻轻拍拍她肩，二人沿廊道向深处走去。

宫门外头一群人于冷风中望眼欲穿，秋英入宫的消息自昨晚不胫而走，汉庄、存诚早做接应，内侍监陈芳瑜携众人随时恭候，秦五承赵太后之命闻讯赶来。

秋英现身一群人蜂拥围上，接下行囊，嘘寒问暖无不殷勤热情。

秋英寒暄几句，受人指路弯弯绕绕经过几座宫殿，穿过一处蜿蜒的景观湖沿曲折幽深的廊道转了又转。

看到远处重檐翘脊最雄伟高壮的建筑，秋英一眼认出悬鹰殿，凭借印象由此推断带路的方向应是甘泉宫。

看秋英放慢脚步，存诚躬身上前搭话：“朝议结束，君上正召见近臣。”

秋英微笑点头。

入甘泉宫，就听角落喳喳叫嚷：“秋英，秋英”

循声望去原是那只五彩鸟，秋英惊喜，近前捏起盅的粟米奖赏投喂：“难为你还想着我。”

“是啊，连只飞禽都对你念念不忘。”

背后传来男子的声音，语气酸酸的。

秋英转身不好意思的笑笑，此时的宗溯着天青色云纹常服，玉冠墨发，一张魅惑众生的脸配上高雅独绝的气质仿若从画中走来。

存诚没料到宗溯这么快回来，气氛有点微妙，赶紧向身旁人使眼色示意回避，转脸见子清仍站那不动表情冷淡，忙小声招呼：“嬷嬷，路上舟车劳顿甚是辛苦，膳房已备好饭菜可去品用。”

子清初来乍到，自然不如宫里老人会察言观色，说话不过脑子：“不累，住东巷离这儿就二里路。”

一句话把存诚揶得够呛，得亏后面的侍婢心眼转得快：“嬷嬷，陈掌事那边问行李如何归置，让您亲去瞧瞧。”

子清不情不愿应了一声，犹豫离开。

宗溯过去牵秋英手带着往内殿去。

至门前，秋英手挣脱，站定门外。

宗溯侧眸，凝神片刻突然意识到什么：“你若不愿意，后宫除昭化殿余七十七殿想住哪儿都可。”

秋英思绪放空，摇头若无其事笑笑：“我是在想此处王寝，女子出入多有不便。”

到底是何原因，二人心知肚明。

宗溯从后将人拥住，嘴唇贴上脸颊：“是孤混账，那夜……孤疯魔了。”

很难想象一贯自负骄傲的男人竟放低身段说出这样的话。

阴影太深以致秋英强烈排斥，故地重来心里难免不舒服，念在认错态度诚恳的份上再纠结只能徒增不快。

秋英释然：“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