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
第一次,是坐车快到钟江大桥站时,在车窗外看见的。
第二次,便是在关月容的灵堂中。当她将纯白的百合花束轻轻放在案上时,一只麻雀忽然从外面飞进来,落在黑白相片的木框上,黑宝石一样的眼珠,不怕人似的凝视着她。
她忽然便想起了那天车窗外的麻雀。
“是你吗,容容?”她哽咽着伸出手指:“你在向我道别?”
麻雀没有躲开,脑袋轻轻蹭着她的指腹,留下鸟羽特有的细腻的柔软。它唧唧叫了一声,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容容,容容……
她朝外跑去。车辆逆行从她身侧飞驰而过,前方的路段被黑压压的一群人堵住了。
陈香末用手肘挤开人群,铁质的栏杆反射着刺耳的日光,在那后面是湍急的钟江。江面是一片死灰色。
人群的嗡嗡声传到耳畔。
“有人落水了……”
“……一个小姑娘”
“跳下去了。”
“……”
“容容!!容容!!”
金属的灼烫从掌心蔓延到双臂,她将身子拼命探出去,一层一层的波浪不断向前流动,望久了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仿佛这死 灰色的江流在张大双臂要将她揽入怀中。
巨大的后悔摄住了她。
容容死了,她最好的朋友死了!
如果,她没有在午觉的时候选择贪睡几分钟;如果,她选择坐的是另一路的公交车;如果她能按时到达钟江大桥站,她就能拉住容容,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都怪她!
“是呢,都怪你。”有个柔柔的声音随着江面的涟漪荡开:“都怪你迟到了。都怪你胆小,不肯跳下去救我!”
一只手伸出水面,关月容的面容在水波中若隐若现。
“末末,救救我。”她尖叫起来:“救救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陈香末将双脚踏在铁栏杆上,钟江有如一条长带朝她弯折过来,下一刻,冰凉的江水便将她四面包裹。
她探身去够关月容的手。
16岁的少女穿了身娃娃袖的连衣裙,嫩黄色的裙摆在水中绽开,她仰起脸勾住陈香末的手,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是弯弯的下弦月,还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
“末末。”她的声音嗔怪:“你迟到啦。”
“对不起。”陈香末想说话,嘴里却吐出几个泡泡。她被拉着不断下沉,越往下面温度越低,她的牙齿不禁打起战来。
“冷吗?”关月容说:“别怕,你抱着我,就不冷啦。”
她慢慢上浮靠近陈香末,陈香末也伸出另一只手臂,想要搂住关月容的肩膀。
当她的手伸到中央时,忽然自上方横出另一条手臂,握住了她的手腕往上提。
抓住她的那只手,肿胀青紫,陈香末回头望去,正对上一张可怕的鬼脸!
这张脸是绿色的,肿胀成发面团的样子。一只眼球从眼眶脱落,灰紫色的血管蔓延在黑眼珠的四周。头皮耷拉下了一大块,附着的头发在脸旁飘荡。
鬼脸面无表情地同她对视,手指用力陷进她的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她身上穿着一模一样的黄色连衣裙,一条黑线从方形的领口一直延伸到下巴。
陈香末仔细去看,才发现那黑线是一道长长的切口,上面有锯齿状的缝针痕迹。
酸涩的热意涌入她的眼眶。
那不是什么怪物。
2012年7月21日下午2点32分,一名八岁男孩因为顽皮,将双脚踏在钟江大桥的栏杆上,不小心翻进江中。2点34分,在桥边等待与她碰头的关月容跳入钟江去救人。下午2点45分,小男孩被其他人救上岸。7月22日下午1点左右,警方在钟江下游的汾桥村找到关月容的尸体。下午5点左右,陈香末和关母到公安局认尸。
溺亡者的身体并不好看。容容的母亲坐在地上,她不愿意相信,白布下的那具苍白、肿胀,不成人形的尸首会是她正当青春的,爱笑,爱美的女儿。
陈香末呆立在那里,那张绿色的,高度腐败的脸,在她的眼中橡皮泥似的拉长,顶到惨白的天花板上,忽而又像是融化的蜡似的坍缩成一滩粘稠的东西。在这混沌的光影中,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温暖亲切的东西。
那是关月容灵魂中散发的东西,不管她的样貌变得如何可怖,只要知道是她,陈香末都不会觉得害怕。
腐尸模样的关月容抓住了她的手,她便放松下来,由她带着自己向上。而下方的那个关月容却不依不饶地抓住她的另一只手,要将她往下拽。
“末末,她是怪物!”她生气地说:“你说过,你要陪我的!”
看到陈香末松开了自己的手,选择了另一个,她倾身将双臂缠上来,仰头望着陈香末,目光中带着哀求:“末末,不要走好不好?不要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