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周家的厨房做成了半开放式,和餐厅之间用一道推拉门隔开,深灰色的料理台泛着冷光,摸上去像深谷幽洞中掩藏的玉。
谢阮手足无措地靠着料理台,低头盯着毛绒拖鞋上的小羊,看起来心事重重。
记忆中似乎没有人教导过她如何处理这样的问题,她生于泥泞,而后挣扎在漫长无边的漆黑夜里,谢家的每一个人都对她怀有恶意,仅存的那抹蕴含着期盼的月色也随同阮栀榆病逝消散在时间的长河里。
谢阮自谢宅的尔虞我诈间披上虚伪的外衣,光鲜亮丽的高岭之花不过是一种应付大众的手段。
因此,谢阮才会在得知赵舒昕是自己的粉丝时,久违地感到快乐与鲜活,而相交过密的朋友,譬如裴桢,也只能从她那里分享喜悦。
谢阮极少在人前表露出脆弱的一面,因为他们望不见她痛苦的根源。
周邂却和她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他总是克制有礼地把握着社交距离,却又在无形中一步一步向她逼近。谢阮本能地熟悉他,却找不到这种无端信任存在的依据,但她迟钝的反应系统在面对周邂时格外敏感,譬如当下,这番不算质问的质问。
在谢宅,真实展露自己的喜好是不被允许的,而周邂像半只脚迈入禁地的猫,既是试探也是邀请。
他在真诚地请求与她悲喜同担。
“我很小的时候特别不喜欢吃芹菜,尤其是水芹,味道太冲了。”谢阮踟蹰半晌,皱着鼻子说,“但是谢延旻非要我适应。”
无论是蔬菜或者其他什么,谢延旻最终的目的无非是全面掌控谢阮,包括她的好恶。他强硬地采取这种令人难以接受的戒断方式逼迫谢阮接受她不喜欢的东西,一如当年固执地斩断阮栀榆的所有牵绊。
谢阮用力地闭了闭眼,无法自控地陷入回忆;“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人,都是蔡兰梓那边的亲戚和少数奉承谢如远的谢氏旁系。我坐在主桌,位置紧挨着谢延旻。”
大概是出于维系表面父女关系的目的,谢延旻拿公筷就近给谢阮加了两道菜,其中就有翻炒过后的水芹。
芹菜叶与豆干铺在白米饭的瞬间,谢阮心口泛上轻微的窒息感,她拿着筷子将菜叶拨到一边,而后慢条斯理地挑了几根豆干丝吃。
谢延旻起初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或者说他已经完成了明面上的表演,对于结果如何并不在意。
然而,蔡兰梓却忽然大惊小怪似的啊了一声:“元元呐,怎么不吃你爸爸夹的菜呀,是不合口味吗?”
她故意模糊掉菜品的概念,而后将谢延旻的名号打出来,谢阮一下子就被高高架起,甚至来不及反驳小名只有失去的母亲能喊。
谢延旻果然顺着蔡兰梓筷子指向的方位看过来,谢阮拨在一旁的几根芹菜在数道有如实质的目光下泛着青翠的绿色。
菜早已凉透,谢阮心底却噌地冒出一股火气。
她年纪尚小,不懂得藏拙也不会收敛,见众人盯着她,索性撂了筷子瞪回去。
那双肖似阮栀榆的眼睛扫过上首冷淡漠然的生父,越过一侧饭碗都遮不住幸灾乐祸的异母兄长,最后落在她对面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蔡兰梓身上。
“元元只有一个人能叫。”谢阮哑着嗓子说,“如果你也想学她,不如先下去问问她同不同意。”
蔡兰梓被那双眼睛看得心里一慌,多年来阮栀榆三个字如同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霾萦绕在她脑海中。她支吾半天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讪讪收回洋洋得意的笑,求助似的看向主位上的男人。
谢延旻对于蔡兰梓的小心思了如指掌,连他都很少唤谢阮元元,何况她一个继母,但抛开这无伤大雅的小小僭越之举,眼下显然有更严重的问题等待他处理。
主桌的动静自然牵连到其他来谢宅做客的亲戚,宴会厅内一时间鸦雀无声,谢延旻冲侍立在侧的管家摆了摆手,待到下头几桌又开始正常用餐后,他才拧眉看向谢阮。
“挑食可不是好习惯。”他拾起公筷,从凉掉的那盘芹菜炒豆干里夹起一筷搁置在谢阮碗里,筷尖轻轻点了点碗的边缘。
“如果你不想让她失望,最好改掉这些坏习惯。”
谢阮闻着芹菜味已然有些接不上气,但她清楚地知道谢延旻口中的她是谁,即使阮栀榆已经离世,谢延旻仍然可以凭借手中掌握的阮家的物件来拿捏谢阮。
那顿饭是怎么结束的,谢阮已经记不清了。
她大概是忍辱负重屏着气吞下了那些水芹,而后强忍着胃里不断上涌的恶心感,硬撑着身子回到房里,趴在水池前吐了个昏天黑地。
谢宅的饭菜里不会特意避开芹菜,谢阮从前在老宅用饭,遇到了就躲不开,肠胃似乎也对芹菜感到麻木,她吃完又躲进房里吐空,多年来甚至习惯了生理性的反感。
经年累月的磋磨间,她摸透了谢延旻惩治她的规律,似乎只要她不表现出与多数人不同的偏好,日子就会过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