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天干物燥,小心烛火——”
长风卷起打更人的呼喊,随着掷地有声的梆子敲击飞入何宅。
谢阮吃力地向外挪去,脚边跟着一只走路不带响的黑猫。
赵舒昕仍旧立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术法,以宴会厅的入口为结界,与化为斜直线的长廊分割开来。她的视线落在谢阮身上,温柔带着些怀缅,而后渐渐陷入回忆般面色狰狞,神情怨怼。
黑猫察觉到身后愈发浓重的阴气,转头龇牙咧嘴瞪了赵舒昕一眼。
谢阮并未注意到它的小动作,膝头的疼痛断断续续折磨着她,多走一步路都像是在要她的命。
夜晚没有灯光照射的走廊如同寂静幽深的石窟洞穴,管家劈开的窗户剩了半截窗框挂在墙上,玻璃碎了一地,仿佛细碎的钻石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谢阮扶着墙停了下来,小幅度地喘息着。
额角的汗珠落下来,砸在黑猫的耳朵尖。它瞪圆了眼睛,仰头观察起谢阮,而后蹭到她腿边,尾巴圈住她,将人往一个方向拽了拽。
谢阮猝不及防趔趄了一下,她低头看向明显有点着急的小黑猫,忍痛跟着它来到了长廊隐匿在寂夜中的另一端。
[那是她来时的路,如今也不知能不能算作归途。]
谢阮脱力地蹲在墙根处,眼前走马观花似的播放起《如昼》的剧本。
电影中,富丽堂皇的宴会厅被突如其来的炮火轰垮,谢阮客串的富家小姐孤身从破败的大门中走出,精致的面孔沾满爆破过后的烟尘。她的身后,熊熊烈火燃烧在断垣残壁之上,仿佛昭示着流离失所的战乱时期将由此拉开序幕。
“如昼,意思就是像白天一样。”陈仪指着剧本给谢阮讲戏,“像白天,但又不是白天,你知道是什么时候吗?”
昼夜更替,晨露未晞。夜色尚未完全褪去,地平线已隐隐有了光亮。
那是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候。
谢阮抬手抹掉鼻尖上的汗,自嘲地笑了笑,她已然没有了归途,大概也等不到太阳升起。
这条路是完全封死的。
至于消失的方季遂,或许是机缘巧合,或许是有别的路可以选,但总之往后清明,起码会有人记得给她上香。
眼皮越发沉重,谢阮缩在墙角,只有微弱的呼吸表明她尚且是个生魂。
黑猫围着她打转,犹豫片刻后凑近谢阮垂落在地的手,贴着手腕的翡翠镯蹭了蹭。手镯微弱的金芒照出它身后逐渐显露的身影,青年在她面前站定,弯下腰揽住她的肩头,另一手从谢阮膝下穿过。
然而没有实体的虚影根本不具备把人横抱起来的能力,他沮丧地收回手蹲在谢阮身侧,想了想又回到了黑猫的身体里。
发愣的黑猫倏地抬起头,它抖抖耳朵,攀着谢阮的腿在她膝头轻轻舔了两下,破皮的地方正在以极其微弱的速度愈合。
谢阮的眼皮动了动。
下巴湿漉漉的,是猫在舔她。
“好痒。”她把黑猫从身上抱下来,手上有气无力地戳了两下猫鼻子,“还没睡着呢,就被你挠醒啦。”
黑猫撇开脸,伸出前爪拍拍她的脚踝。
谢阮意会,苦着脸爬起来,怔了怔惊奇地发现膝盖没那么痛了。她摇摇头,果真是人之将死,痛到极限就会趋近于感觉不到。
她走到来时的大门前,凭着感觉摸了摸墙面。
黑猫跟在她脚边,从墙角一路靠近原先门缝的位置。
等到谢阮的手终于如它所愿摸索着穿过大门,黑猫平地跃起,一脚蹬在她后背,把人踢了出去。
预想中鼻青脸肿的痛感并未发生,谢阮战战兢兢转过身,发现自己已经整个人从墙面里穿了出来,此时正站在通往月季花房的走廊一端。
原来那扇门从未合上,甚至可以说根本不存在,只是虚影一道横亘在那里,便拦住了许多人的脚步。
谢阮捏住黑猫的后脖颈把它提溜起来:“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先演示一遍出去的方法,我跟上就行?”
月牙白的旗袍上烙着一个灰扑扑的梅花印,谢阮反手揉揉后背,幼稚地冲小黑猫龇了龇牙。
黑猫甩甩尾巴,在她脸侧轻轻拍了下,优雅地落了地。
谢阮撇撇嘴跟上去。
走廊两侧的壁灯向外幽幽渗着惨白的光,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又藏进了云里,四下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谢阮几乎听不见自己的脚步。
一人一猫走到下午管家藏身的拐角处时,凝滞的空气忽然间流动起来,方季遂嘹亮的哭嚎透过几道房门,远远传过来。
“啊啊啊啊啊!别追我别追我!”方季遂绕着院子里的那棵大树狂奔,“师兄!师兄救我!周哥!周哥你人呐!”
黑猫脚下一滞,而后迅速循着声音的来向冲出去,谢阮紧随其后。
月季花房里,管家提着斧子笨重地缀在方季遂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