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风语33

乱吃了些东西，昏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黄昏。

连翘捧着一摞锦绣彩缎，欢天喜地地跑到雪千色面前，笑道：“公主，这是仙后差人送来的，说是给你裁剪嫁衣用。你快来看看，合不合你的意。”

“裁剪嫁衣？母后要我嫁给谁？”雪千色睡意全无，紧张地抓着被褥。

“当然是谢三公子了！”连翘服侍雪千色穿好衣服，笑着跟她讨赏。“一个时辰前，火神门特使香浅姑娘送了一封信给仙后，大意是说得神明指点，火神门的小公子与公主您命里犯冲，不能结为夫妻。为保彼此平安，自愿取消婚约，望仙后见谅。就在刚才，仙后已传诏仙界，不日将为你和三公子举行婚礼。不光如此，三公子已被送回魔界，准备婚礼事宜。临行前，他来倚云殿看你，听说你在休息，便没让姐妹们通报。他留下话来，说魔界动荡，为安全起见，婚后他愿意陪你长住琅寰山，让你别有后顾之忧，安心静养。”

“母后同意我嫁给轻云了？”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雪千色喜出望外，高兴地绕着花园跑了两圈。“我一点也不怕魔界的环境差，也不怕吃苦，可毕竟那里没有我熟悉的人，我心里总是忐忑，怕他们不喜欢，排斥我。再说了，我住在天慕山，对谢家来说也是拘束。彼此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突然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对谁都是考验。如果我还是住在琅寰山，只偶尔回去看看，大家都轻松自在，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三公子心细，体贴，是个可心的好郎君。公主，奴婢真为你高兴！”

郎心如玉，妾身誓死相随！雪千色眼里泪花闪烁，开始憧憬与谢轻云的幸福生活。“传本公主的话，依云殿上下不分官阶品级，一律重赏！”

仙界与魔界联姻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三界。消息传到莫待手中时，他正陪沐北和杨烁练剑。柳宸锋见他捏着信闭目不语，且神色异常阴郁，知道信中所说必为大事，忙示意两名弟子退下勿扰，而后问道：“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么？”这句话一出，他非常清楚地看见莫待那双原本落满晚霞无比璀璨的双眸变成了暗流汹涌的一滩浑水。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令人窒息得想逃的沉默！沉默之后，莫待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红着眼道：“我错了！我不该在他面前说那些话！我不该！”

柳宸锋再也不敢说话。他看见殷红的血从莫待紧握着的颤栗的拳头中浸出，将他脚边一朵孤零零的黄花染成了夺目的绯色。可他分明记得，莫待手中并无兵刃，连指甲也短得不能再短了。

很多年以后，酒楼里的说书先生将莫待的一生整理成册，成为三界受众最广也最受欢迎的话本。来往的听客抒发完他们千奇百怪的看法与感慨后，便不厌其烦地猜想那些深陷其中的人到底爱着谁。每每这个时候，柳宸锋总是不由自主回想起这一幕。那是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看见莫待人前失态，看见他的眼中有令人绝望的力不从心和藏无可藏的欲哭无泪。那之后，他见到的莫待，即便已众叛亲离，即便已身陷绝境，即便已支离破碎，也从未流露半分软弱与无助。

那天的后来，莫待望着满天红霞说了句无关痛痒，无关风月且听不出情绪的话：“这是提前入冬了么？风真冷，吹得眼睛疼。”

柳宸锋感受着尚有些许暖意的风，眼皮狂跳不止，只觉大事不好。

当天晚上，莫待留下一张便条便离开了名剑山庄，也没说要去哪里，只再三叮嘱柳宸锋不到万不得已，对手不是十恶不赦之徒不要使用风眠剑法，要心怀慈悲，善待众生。

我把谢雪两家联姻的事告诉长风时，他正在清水湾里抓鱼摸虾。我问：“谢轻云怎么忍得了雪千色？那可是个悍妇。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还能是为什么呢？自然是为了心爱的人牺牲。”

“你是说……谢轻晗？他是为了谢轻晗的江山？”

“江山对他来说，抵不上一滴泪，一抹笑，一声呼唤。他在意的，始终是人，是那个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让他魂牵梦萦的人。”顾长风躺倒在河岸上，深深叹息。“从此，世上又多了一个伤心人！”

我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想继续追问又觉得没必要。谢轻云要怎么样，关我何事？他对公子犯下的错，我可还没原谅。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希望雪千色不要对他太坏，就算是我对他的祝福了。除此之外，我再也没有心思为他祝祷祈福。“看，那里有条金色的鱼！”我追着密密的鱼群，故作欢快地叫道，将话题撂了开去。

长风深知我心，默默地看着我追鱼捕鱼，眼里的悲伤整晚都没散去。那天夜里，他做了噩梦，辗转反侧，怎么也醒不过来。我凑过去唤他，却听见一个陌生的名字从他唇间轻轻滑过。我不知道那是谁，只记住了长风那句“别害怕，我在！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他温柔又坚定的口气听得我心酸，我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公子，想起了长风看他时的眼神。长风的爱，会得到回应么？我无从得知。这样数十年如一日地默默守护一个人，值得么？我也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