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退去，谁在裸泳

郎中，见他颔首后便开口问：“堂下窦氏，今日密审此案，是出于稳住民生的考量，你可有异议？”

窦清欢低头道：“民女无异议。”

“好，你日前说要告发周得水欺诈骗财，将原委如实道来。”

“民女半月前曾将五十两白银交予周公子，委托其放款收息。今日急用钱时本想找他取回，却被告知他已离府，无法兑付我那五十两白银。细一打听，这才知他背信藏巧，早已收不回放款，却还接受委托。他被债主逼得太近，竟意欲卷款而逃。”

窦清欢拿出怀里揣着的委托书，与前阵子收集的其他证据口供一并呈上。

原来自听闻此事后，她便留心了几个借贷大户，并选了胸无点墨却胆小怕事的周得水来开刀。她暗中让人拿了五十两前去委托放贷，只等周得水有所动作时再告他欺诈。

江城知府命人接来证物，与薛郎中一同察看，发现委托人竟高达上百位。早前江城军搜出的几张放款契约则内容潦草，账簿更是处处不平。

“带周得水上堂！”

双手被缚的周得水被押了上来，手腕已经磨破了皮，浑身颤抖。想他从小被家里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等苦，他环视一圈，连滚带爬地往薛郎中脚下扭去，嘴里叫着：

“薛大人救我，您喝过我们家送的酒呐！”

薛郎中脸色难看至极，招手让府兵将他拉开。江城知府识人眼色，当即怒拍惊堂木，将周得水吓了个魂飞魄散，还没开审便自己一五一十地交代起来。

“原本只是想从利差里挣个小钱，没想到第一笔放款就延期了，只好继续收委托，补上前面的窟窿。”

“小民小贩的钱最是好赚，有的都不用劝，听说我这里利息高，一股脑全投进来了。”

“马上又有一笔大额利息要到期了，可回款肯定泡汤。那一波借款人连名字都是假的，人更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还未等江城知府开口，薛郎中便拍案而起，指着周得水的鼻子怒喝：“那你就这样带着钱逃跑？你知不知道那是多少小老百姓攒下的血汗？”

周得水手脚颤抖，涕泗横流，唯唯诺诺道：“我若不跑，被我父亲发现，会打死我的……”

跪在一旁的小姑娘听到这话，不禁侧目望过去，刀子般的目光将他杀了几千遍。

江城知府同样压着怒火，连说了几句“不可理喻”。可案子还是得结，他与薛郎中商议片刻，回到正堂对下道：

“周得水听令，限你于三日内厘清账目，交付江城府。两月内追回放款，并还清所有债款。若有追不回的款项，须得自己补齐。没收所有利差所得，并根据账目情况另处罚银。”

堂下男人磕头如捣蒜，不想沉默已久的窦清欢却激声发言。

“两位大人，恕民女唐突！民女以为这般处理太过轻纵，万万不可！”

薛郎中与江城知府闻声，惊诧抬头，见绯裙姑娘的墨瞳里燃着怒意，一时竟怔住。

“大胆！”江城知府反应过来，虚虚一拍惊堂木，却并没有继续阻止她。他对窦清欢几次三番搅弄江城商场的事迹早有耳闻，便猜她定是有其他顾虑。

窦清欢昂着头，毫不怯弱地与两位高官对视，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大人许他自己报账，可若他私自抹了账，大人又从何得知？这些委托人里，多的是无权无势的小民，周家料理他们如同碾蚁般轻易。若是被赖账不还，叫他们如何活得下去？”

“二来，大人许他两个月追回还款。可放款给到的人里，也有遵纪守法、按期还息的良民，他们做错了什么要被追回贷款？若是紧急追回所有放款，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煽惑民心，造成更多坏账？”

“再者，大人只要他归还委托的欠款，缴纳罚金。却不曾想这周得水今日就差点携款而逃，他日若转移了财产，破罐破摔，死不还钱又该如何？”

“民女以为，周家本身财力雄厚，周得水犯下之事又严重危害社会稳定，理应受牢狱之苦。薛郎中与知府大人仁厚，想免他牢狱之灾，那也应当让周家先凑齐款项或拿出抵押，不可轻易放虎归山！”

女子之言句句在理，可刚刚判罚已下，轻易更改岂不是折损官家信誉？江城知府万分为难，却见薛郎中脸色沉沉，牢牢盯着那激声的姑娘，不知在琢磨什么。

沉思间，薛郎中忽而感觉到一个阴鸷的目光笼罩在自己周围，他一抬头，被堂下某个军官的一身银甲晃到了眼。

苏无羡立在她斜后方，一手握在剑上，周身绷紧，如狮子般静静等待着宣判结果。

良久，薛郎中缓缓道：“将周得水收监，听候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