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忆上元
文宗大和四年的上元节是霓儿十五岁的生辰,按照唐人的习俗,十五的姑娘应是及笈待嫁了。霓儿不是闺阁里的良人,所以上元节的这天晚上,她带着夫人赐的玉簪,走到了到满目丝绸锦缎,灯壁辉煌的街上。那每年只一次的大唐夜景,那盛放在尘世街巷的火树银花,别处着实是没有的。霓儿是跟着自家大娘子和主人出来的,不便肆意玩乐,只是三娘闹着要到别处看看,总是扯她的衣角。上元节的夜里,伴着竹子的爆裂声,全城的人和全城的车马都在花花绿绿的街上摩肩擦踵,无问贵贱,男女混杂,缁素不分。盘金纹银的绸灯幻化成灯盏,灯轮,灯楼,灯树——将人间的富贵悉数精心披挂在身,织造目醉神迷的梦。华灯下,一身华服,青黛朱唇的妇人们歌舞不休,霓裳羽衣舞摇曳着泛光的翠衣,《渭城曲》悠悠扬扬的调子传出去好远。人声喧闹的夜里,一不留神,就会被波浪似的人潮裹挟着脚不沾地的走出好远,一瞬间的失神,便惶然是坠入梦中了。好些个平日里少有的有趣儿东西——食摊上刚炸出的粉果泛着金黄的光,食摊边披着虎皮的牛车拉着轻拨慢弹的乐工,牛车边是各式各样的杂技百戏,艺人们口吐莲花、直走绳索、舞马斗鸡博着看客的眼。马车上歌舞班身姿曼妙的娘子们轻歌曼舞,自有一番风流,浪子们在人潮里追寻着,手里捧着万钱的霞帔,不知送与谁人缠头……平日里,宵禁后,除了街上的金吾卫再没有人会出来,二更的天,是应在坊里睡着。这样的日子,也该是用如此的繁华喧嚣回味百余载的盛世□□。是什么时候?不是华灯初上,是满城的灯燃到最亮的时候,月上柳梢头,夜风将金玉吹的叮咚作响时,霓儿也坠入这迷蒙的梦里了。回神醒来时,不知怎么已走出了许多步,霓儿的身边只剩下了三娘,三娘手上的绞丝臂钏也不知哪里去了。霓儿想带着三娘回去,三娘却执意不肯,只说那臂钏是心爱之物,不忍丢弃,应是寻一寻。霓儿带着三娘寻臂钏,三娘的心思却好似并不在镯子上,只是带着她四处游走,像是离自家车马越来越远了。眼看要三更了,霓儿正拉着三娘往回走时碰上了两位衣冠楚楚的男子。上元节的人那么多,走到哪一处都能碰到人,走到哪一处都可碰着两个男子,只是那两位看着似乎一早便在那儿等着了。那两位郎君一个姓郑,一个姓周,二十岁的少年郎,还不曾蓄胡子。郑家的俊秀郎君束着玉冠,带着扳指,摇着折扇,配着珩玉,衣着不过分华丽,清秀的眉眼里又带着几分书卷气,珩铛佩环,只是莫名叫人舒服。周家郎君微微跟在郑家郎君身后,发中一只金簪,扁扁脸上带着笑,干瘦的手中也摇着一把折扇,见到霓儿与三娘时,周家郎君的身子似乎向前倾了不少,手中的折扇也似乎摆动的更快了些。“娘子留步,叨扰了,这臂钏可是娘子之物?”郑家郎君叫住霓儿,将一只镶玉绞丝金臂钏托在手中,桃花眼里装着霓儿。“竟在这儿,这是家中三娘之物,方才未留心将它挤去了,未曾想郎君捡去了。”霓儿回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三娘含着笑答。“你们刚将这臂钏落下,我便可巧瞧着了,只一眼,就不知你们人去了何处,想是应会回来,只在此处等着,终是等到了。”郑家郎君一字一句看着霓儿说。“这是家中三娘心爱之物,郎君可否交与我。”霓儿只瞧了郑家郎君一眼,便匆忙将视线挪开了。夜里,泛红的耳廓看不真切。“既是等在此处,自然要物归原主,娘子怕不是担心我抢了去?”郑家郎君轻笑着将臂钏交给了霓儿。“有劳了。”霓儿将臂钏收下,道过谢,临走前忍不住还是向后看了一眼。霓儿与三娘的身影消失前,周家郎君对郑家郎君说:“那娘子礼节甚是周到,头上的玉兰花簪又甚为不凡,应是城中大户教养,同在一城,应为熟识。不如问清家户,改日拜谒也好寻个方便。”后来,周家郎君的确叫住了霓儿,问清了门户。周家郎君还说,霓儿身上透着灵秀之气,像是南地的女儿,他祖籍便在建康,春月下那些桂子竹叶,不知早晚复相逢。今日他遇着霓儿便算是寥解相思之情了。中元节到的确是个好日子。未曾想中原之地虽未遍地繁花,却也繁华如此。再后来,周家郎君拿出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朵茉莉,赠给了霓儿,只说那花与霓儿甚为相配,若是不讨霓儿的嫌便戴着玩吧。唐朝民风本就开放的很,这些事本是不值一提的,只是不知入了谁的眼,谁的心。只是事后周家郎君与郑家郎君说起那日之事时,改了口——“那娘子不日便要成婚,多有不便。”有些事是翻不清的。也许,你不知道,有的人用了许多点点滴滴精心雕琢笨拙的心思才换了你的一个回眸。郑家郎君怎会不知那小小的臂钏是霓儿身边的幼童之物?他只是等在那里,等着轻声问霓儿。数日前,在街坊边,他曾远远看过她一眼。他知道她不是闺阁里的娇娘。周家郎君知道那臂钏不是霓儿的吗?也许不知道吧。他的眼里只有那支玉簪,既然玉簪在霓儿发里,即使未仔细看那臂钏,那臂钏也定是她的了。周家郎君的眼被自己迷住了,霓儿是皓腕如雪的可心人儿,也是此一生功名利禄的铺路砖。霓儿不知郑家郎君的心思,不曾对那郑家郎君动过心思?怕是不应该吧。只是一个又一个不再那般绚烂夜里,一个又一个坊里四方的天里,一个又一个乏善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