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堂私语
“仇郎君,赵嬷嬷就在屋里照看小娘子,郎君轻声进去,莫惊扰了小娘子,婢子就先去回夫人了。” “如此甚好,有劳了。”仇秋白蹑手蹑脚的进了三娘的寝堂,赵云袖已站在珠帘外等候多时了,凉席上的三娘也悠悠转醒。两人垂手而立,一时竟是无话。良久,赵云袖终于搅动八月初闷热的空气:“阿兄怎只是站着,快坐下吃些茶。”仇秋白回过神,随她坐在了绣花坐塌上。仇秋白年纪也不小了,相貌同年轻时不一样了,原本方硬的脸圆润了起来,下巴和腹部慢慢堆积起肉让他原本的轮廓身形变的更模糊了些。“多年不见,娘子可还好?”“这——,从前我是无所谓好不好的,如今待在夫人身边,便算是好了吧。” “待在卢家自是好的。我听闻那卢家的当家娘子对你甚为看重,怎不为你制几件好衣裳?”“哪有什么不愿制,只是那艳丽的华服我不应也不愿穿了。”“这几年于我是眨眼间就过去了,儿女也大了许多,我也老了许多,不想娘子却还是旧时模样。”“阿兄说笑了,人都要老,怎能独独把我落下,早晚罢了。阿兄家里可一切都好?”赵云袖笑着。笑意到了眼底,眉间的二道皱痕便显了出来——那是旧时留下的,再不能消。“我是一向如此,至于家里——孩子大了,花销愈加吃紧。我那愁煞人的娘子又不肯节着些,早已是入不敷出。”“竟到了如此地步?阿兄家业甚厚,倒也不在这一时,只是阿兄如今在何处谋事?已是不谋功名了?”“那经义我是早已看不下去了,天生我材必有用,何必一心谋功名?我如今在张明府家中做了个塾师。”“人人皆说张明府重才善客,阿兄即为西席,那束脩是必是厚重,怎能入不敷出?”“阿妹不知,张明府向来清廉,况张明府的母亲又最为乐善好施,这束脩到了我手里也就不多了。这本也不必挂心,日后张明府高升,我自是差不了,偏生张明府家门不幸,恶奴当道。那恶奴不知给张明府递了什么话,平白诬我,竟将我辞了。如今,我已闲居在家两月有余了。”“怎会被平白诬告?阿兄该去寻张明府说个清楚明白,免得污了名声,也坏了你与张明府的交情,不如我托夫人的情面……”话还未说完,仇秋白忽然握住了赵云袖的手,急匆匆的调子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然:“这事不急,且放一放。我今日来寻阿妹,是有更为要紧的事。” “何事?”赵云袖受惊般的收回了手,那手在绸缎做的袖子里紧紧缩着,触碰着薄薄的茧。幸好他没有看到,幸好他没有注意到,他自然不会注意,她难道不是在清楚不过了?“先前我那份束脩还可勉强糊口,现如今我落到如此田地,怕是再过几个月就要断粮了,望阿妹念着你我从前那份情谊,在卢家帮我谋个差事。”“这……这倒是不难,只是先需问过夫人才是。”早已过了不识人间事的年纪,赵云袖也还是觉着脸上烧的慌。脸上是烧着,可心中却没有年少时那番波动了。他,是来谋事的。仇秋白绷着的筋骨总算松了一半儿。“那我就先谢过阿妹了……”日影西斜,仇秋白从卢宅中踱了出来,低着头,掂量着手中的金步摇。还好,她还念着从前的情分,这情分她也该这辈子都记着。又让她破费了,体己都给了我,万一有甚急事她如何自处?——她自是不必我来挂心,卢家厚待她,哪里会亏了她。况她吃穿用度样样强于我,要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处。这些钗簪怎么也值三十贯钱,这几日总算是有着落了,今夜便把袁三,朱四都叫出来,且去泰和楼走一趟,其他的明日再做打算……入夜,宾客都已安排妥当了,王素不自觉的叹了口气,走进了三娘的寝堂。“夫人怎的来了,是都妥当了吧,三娘刚醒,可是让三娘好等。”“自是妥当了,你少拿些巧话哄我。我只当三娘年少不更事,不曾想你也没个心肠。”“我,我如何……”不等赵云袖把话说完,王素略缓了语气,紧接着说:“云袖,那仇秋白早已与你无甚瓜葛,你又何必又与他纠葛不清?”“我哪里是与他牵扯,他早有了妻室儿女,我亦是早已沦入贱籍,如何使得?只是两家也曾交好,他先考又有恩于我,他有了难处,我如何作壁上观?”“恩?仇府使倒的确与你家有恩,提携过你阿兄,可你家破人亡后,仇府使可念过你父亲与他的半点恩惠?早已有妻室儿女?妻室是仇府使做的主,你父亲遭难,仇家避祸远嫌另娶是人之常情,可这那风波早已过了,为何仇家不将你接回去?仇府使过世也几年了,仇秋白若是对你有半分情义,有半分厮守之心思,他为何不接你回去,哪怕为妾,真心待你,自是不会亏了你。他又为何从不提及,任你漂泊无依?他做了家主,这些年到底不曾闲着,侍妾一个一个添着,仇家是快被吃空了,若非如此,他为何来此?我且问你,去年打的簪子,芳华行买的步摇可是还在?莫不是随仇秋白小子去了?”“不过些身外之物,我又不用,提那些作甚?无论如何,哪怕就念着他从前待我的情分,我也盼着他好,夫人尽说些坏事,日后他好了,我们自然也就在牵扯不上了。”赵云袖的眸子暗淡下来,略略昏暗的烛光旁,她的脸慢慢陷落到黑暗里,苍白的面容被吞噬了,可面容上的表情却宁静的可怕,她是误入淡水的海鱼,翻飞在秋风里蝴蝶,等待凌迟结束的受刑者。王素看着将自己隐没的人,心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