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
瑨笑道:“那明日我便派人再往你府上多送些。”
“臣弟谢过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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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至,零零落落又是一年将尽时。
熙和二十年的初雪来得比往年都早,又恰逢千秋节将至的时节,庙堂草野便都道是皇恩深重,才得了这瑞雪丰年的好兆头。更因着逢了圣人的天命之年,故而,这一年的千秋宴比之往年更盛了些。
展柔自宣安坊沿御华大街踱步向承武门而去。虽说京都的冬总还是好过的,却到底不比那暖春炎夏,再加上已至傍晚,夕阳渐落,墨兰深紫的天便更重了几分冷意,飘若游丝的白气浮荡摇曳,裂开冰霜之天,细细碎碎撒落薄雪。
如今已是灯火渐明,这一条南北长街却并不冷清,除了街边店铺的红笼招摇,雾气蒙蒙的喷香扑鼻,便是如展柔一般向那承武门行去的大盛官员。
今日的千秋宴实则不过寿宴而已,只因着那主角身份地位不与常人一般,便要隆重百倍千倍万倍。而于那至尊之身来说,在这千秋宴上,虽也可享得那寻常人家一般的喜乐,却享不得那寻常人家一般的平常。
萧启慎自小便是那不受待见的皇子,因而先皇的千秋宴他也很少有机会参加。后来去了越州,就更远了那富贵繁华。及至后来登临大宝,千般尊崇,万般荣耀加诸一身,千般纠葛,万般束缚也便禁锢一身。
萧启慎犹记得自越州返京的第一年,看惯了素朴清净的越王府,再看这满目金玉锦绣,一时却不知如何放那目光,如何落那双足。
可那也便只是一时的无措恍惚,骨子里那属于天潢贵胄的尊崇在被压抑许多年后,先似那溪涧一般汩汩而溢,而后便如那万顷浩瀚,翻覆江海。
连缀灯火自御华大街之南绵延向北,之后便盘旋而上至那承武门外、泰和桥前为贺圣人千秋而建的万圣楼。待到戌初之时,万圣楼上由足金打制而成的花丝镶嵌黄金圣莲将渐次绽放莲瓣,京都百姓则可于那万圣楼前遥拜圣人。
展柔缓步而行,望着那万圣楼愈来愈近,愈来愈近。便是这逐渐拉近的距离,让那本就金碧辉煌的万圣楼更加夺目耀眼,让向其而行的人更加觉得己身于那金波浮光相比恰若蜉蝣。
深红金黄的光芒中,她渐渐黯淡了目光,轻笑一声——高台楼阁,金屋碧瓦,皇权尊荣,锦官玉马,皆融于那茫茫粼影。
过泰和桥,入承武门,景明殿矗立高台,两侧阙楼巍峨更甚从前。殿外长廊整列数百席,阶下已站了许多身着礼服的官员。
“展大人。”
展柔循声望去,便见况甫宁从那一群赤色间走来。
自濯清楼结案后,他们便是各归其位,各谋其事,再加上后来展柔出使乌楚,今日便是他二人自那年返京后第一次见面。
展柔迎上前去向况甫宁施礼道:“见过况副指挥使。”
况甫宁摸了摸腰间的鎏银青鱼刀,笑道:“算起来,况某与大人已是半年未见了。自临江回京后,便一直想寻个机会再去拜会您和桓大人,却一直不得机会。听闻展大人在燕州受了伤,如今可无恙了?”
“已无碍了,多谢况大人挂怀。”
“虽是如此,大人还要珍重身子才是,日后还有不少需得大人操劳忧心之处。”
便是这一番寒暄过后,阶下又多了许多人,一个内侍走来向二人一拜后便带着他们步上阶向殿内行去。
及待行至殿前便听得一声传报,二人停下脚步循声望去,便见一座步辇缓缓落下,两个侍女上前将珠帘打起,宫灯跳跃的烛光映在那碧玉珠上,莹莹如星。
碧色星海中,纤纤玉指轻轻落在侍女的手背上。玉腕之上,石榴玉镯和玲珑银镯在碰撞间碎出清脆之声。循着那玉腕而上便是一片鹅黄披纱柔柔绕于臂弯,披纱之下是蜜合色宫裙。
辇中女子莲步轻踏,步出碧色星海,似那洛城牡丹,雍容华贵。
便在那女子步出辇前,四周之人已纷纷俯首拜倒,极个别反应迟缓的也在那女子刚落下一步时便轰然拜倒。
女子并不停步,只将一双丹凤轻轻一挑,扫过那一地俯首之人,嘴角微扬,眼神却没有半分笑意。只那一扫而过的一霎间,俯首而拜的众人未曾抬眼去看,也觉脊背一阵簌簌的寒。
华贵如牡丹的女子在那一霎之后便将目光收回,不再去看那伏倒在她脚下的芸芸之生,只目光凝定看向那景明殿内高悬的匾额,雍容端正步入殿内。
直至那钗环清脆之声渐灭,伏倒一片的众人才纷纷抬了头,起了身。展柔与况甫宁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各自退了几步,抬头看天,殿内那一位是万万惹不得的。
半刻钟后,一座玉龙盘旋的金銮步辇遥遥现于一纵明光辉煌之中,步辇缓缓而近,阶上阶下又是纷纷俯首而拜。金辇落下,一声沉沉回响于景明殿外,长廊之上。
萧启慎方才于那万圣楼时他已有了些倦意,却不想在这一众臣子面前显出半分疲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