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西楚大军以遮天蔽日之势,将咸阳围得水泄不通,章邯虽大破楚军,但很快败给了项羽后接受了楚军招安,如今封侯拜将,为项氏一族所用。
汉军虽早入关,却乖顺地未染指城中一草一木,退兵关外,静候项氏一族驾临。
咸阳终于从天子脚下寸土寸金的辉煌之地,沦落为一派街头巷尾杂草丛生、不似城池的荒凉相。
百姓早在秦三世登基时便觉察到风向不对,大部分搬离咸阳,这才给许多江湖人腾出建造据点的地方。
后来项氏一族反旗高举,咸阳城就连江湖人也呆不住了,街头巷尾数月前就搬得空荡荡,正逢春草生发的季节,一时无人打理,竟有些境外古镇的韵味。
可惜、楚军从不为杂草浮萍施恩,铁蹄从咸阳正门直入,一路风卷残云直逼咸阳宫。
一行瑟瑟发抖的宫人跪伏在地,为首的是一个单薄的青年。
从面容看,年纪不过刚加冠,发丝散在背后,只用一根素簪冠起部分,身着素色衬袍站在人群前,双手捧一只锦盒,其中是曾经价值连城的大秦传国印玺。
宫墙外,一架马车缓缓停下。
似乎感应到什么,青年伸手摘下素簪放到怀中,视线不着痕迹地看向宫墙。
项羽骑着高头大马,一骑当先从军队中冲出,冷光闪过一戟挑翻青年手中的锦盒。
沉重的荣耀随着一声清脆的落地,重重砸进污糟中。
项王双目重瞳,犹如神武天降,再一戟,便削下手无寸铁的青年的头颅。
随后楚军一拥而入,山呼海啸般的庆贺狂呼,伴随着一路践踏杀伐,所过之地生灵涂炭。
很少有人知道,这原本是一场协商好的受降。
但楚军皆知,从坑杀秦军开始,降将不杀一词早已不在复仇之火高燃的前朝雄狮中掷地有声。
素衣青年看着战戟落下前,用手紧紧护住怀中的素簪,躯体滚落时仍以血肉之躯,试图阻挡铁蹄的践踏。
几十万人马乌泱泱踏过,本该喧嚣的宫门口却仿佛无声之境,宫人的哭号,枪戟的狰鸣,旌旗的狂舞,一切惨烈至极的呼号,都被可怖的静谧吞噬。
楚军涌入宫殿后,几十具原本受降的尸首变成血肉模糊的一滩滩肉泥。
一柄断剑被人从路边捡起,从血肉模糊中挑拣着,直到碰到一个质地清脆的物事。
卫庄用剑气清理干净上面的血肉,又到边上还算清澈的池水里洗了洗,拿到一处不起眼的角门边,递给背靠在宫墙缩成一团的人。
一只沾着血腥气的玉簪出现在白瑶模糊的视线中,她一触便知,这是她亲手在子婴加冠那天为他戴上的。
而现在却连替他收尸也做不到,项氏的铁蹄下,宫人与子婴的尸首早分不清了。
子婴的头颅被项羽挑走,恐怕要吊在城楼,被乌鸦一口一口啄食干净。
两日前、楚军拔营离开后,她醒来时人是在马车中,卫庄驱着车正好行至岔路口,仿佛命运的捉弄,恰好一边通往百越,一边通往咸阳。
“...去咸阳。”白瑶掀开车帘道,“我要去咸阳。”
这是她第一次不想按计划行事,即便无用也好,至少、至少让她送送子婴。
卫庄的御术很好,他们赶在楚军之前从侧门入城后,白瑶凭借夜幕多年留守咸阳的街坊图,引马车抄小路从一处小门入宫。
马车停在一处角门外,此处宫墙极高,外面是条很窄的小道,即便多年在宫中的宫人都未必知道。
而另一侧,便是咸阳宫的正门。
地面阵阵颤动,小石子快速地上下震颤,楚军已经兵临城下。
卫庄坐在车前,白瑶跳下车,走到角门边,却没有上前。
那一刻她犹豫了,或许是因为愧疚,不想直面那双瑞凤目眼底的悲凉,或许因为害怕,怕他怨恨自己。
她停在宫墙外侧,也是在这一刻,在视线被宫墙阻隔的地方,子婴朝她的方向最后看了一眼。
她永远不会看见子婴缓缓勾起的唇角。
子婴体内的玄寂告诉他,师傅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送自己。
而他不仅戴了加冠那天的发簪,怀中还揣着师傅最后给他的那封无字的信。
他原以为师傅会以项氏一族座上宾的姿态到来,甚至揣着那封无字信,想问她究竟想写些什么。
可只是顷刻,战马嘶鸣,长枪破空,烽火燎原,片甲不留。
空白的帛布却混在血肉衣帛之间,卫庄没能辨出,只将发簪交给了白瑶。
无字的留书,无言的回答。
白瑶用手指婆娑着仍有余温的素簪,将它抵在额头上合眼,试图像加冠那时触碰子婴一样,从上面感受到哪怕一点碎片也好。
可眼前空荡荡,只有腥风卷着滔天的怨气,从空地上卷起,朝着她身处的风口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