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忧何为(五)
她的呼吸乱了一瞬。
可下一刻,说出的话却似切冰碎玉。
“你得到你想要的就够了,不必奢求人人真心待你。在这深宫之中,利益互换才是常事,真心是最不要紧的东西。”
他见她眼中缓缓蓄上些氤氲水汽,往后撤了一步,弯身拾起已经灭了的灯笼,抬手递在她面前,自若道:“前面便是养心殿,孤要去见陛下,怎么,阿盈仍要同孤一起吗?”
持盈将眼泪憋回去,摇了摇头,接过那盏灯笼,随手将碎发挽在耳后,仓惶地整理着自己沾灰的衣裙。
季珣最后瞥她一眼,径直向养心殿步去。
方才违心的话仍响在耳畔。
“真心是最不要紧的东西。”
可他一直奢求,想要紧抓不放,却又只能成全的,不正是她的这点真心吗?
自深冬时的一句“哥哥”,到如今时常带着畏惧的“皇兄”,他似乎……正在与她渐行渐远。
行至宫门,他低声吩咐值守宫人道:“孤来时,瞧见五公主的灯笼坏在了半道上,夜已深了,她孤身一人,你去为她燃一盏灯罢。对了,莫提及孤,只消说是与她偶然遇见即可。”
“是,太子殿下。”
宫人俯首作揖,而后提着一盏明灯匆匆离去。
季珣并未让人立即通传,而是在殿外等候,直至等到随侍陛下左右的宫人端来一份醒酒茶。
“夏公公,陛下如今可醒着?”
夏公公瞥一眼明烛满室的养心殿,“醒着。不过,殿下可要慎言,说些令陛下开心之事,莫要让陛下动怒。”
“还望公公提点。”
他自袖中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两。
夏公公将银子收好,笑逐颜开,附耳道:“今日陛下偶遇一仙风道骨之人,那人颇有道行,哄得陛下甚悦。”
季珣心领神会:“多谢公公。”
看来成了。
这道人正是他派去的那位,至于所谓“道行”,不过是一些掩人耳目的江湖骗术,可陛下偏偏沉迷于得道成仙,信则有,不信则无。
“孤来吧。”
他接过夏公公手中的醒酒茶,推开了养心殿门。
恰逢所谓“大仙”自养心殿而出,由另一公公引着,看情况,已为其安顿好了住所。
擦肩而过之时,两人相视一笑。
“陛下。”
季珣端着醒酒茶,奉于宸帝面前。
宸帝着一袭道袍,从书案后抬起头来,见是他,眸中划过一丝不悦。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往这跑?”
“席间瞧陛下有些醉,儿臣特来奉醒酒茶,以免伤身。”
宸帝摆弄着手中拂尘,随手往坐榻上一指。
“搁那儿吧。”
季珣将茶放于小几上,静静立在殿中。
宸帝百忙中抬起头来:“怎么还不走?”说着,便拉下脸来,“你莫要与朕再提今夜之事。思虞不可,持盈更不可!”
季珣拜身请罪:“是儿臣愚钝,席间疏漏,思虑不周,陛下佯装醉倒后,这才反应过来。”
好一个佯装醉倒。
宸帝皱了皱眉。
但季珣的话总归说得恳切,他不能揪住一点不放,干脆接着道:“当初朕允持盈入宫,为得便是日后和亲。周遭属国不足为惧,可北燕却始终对宸虎视眈眈。你是一国储君,自该明白如今并非用兵良机,能用一个公主换来和平,这样好的买卖,怎么能因儿女私情打破?”
“陛下说得是。”他恭谨道。
陛下挥挥衣袖:“罢了,能拖便拖吧。四月北燕使团便要进京,此次入京使臣中会有选亲的皇子,只消拖到那时,她便再不能推辞。”
“陛下,不谈这些烦心事。儿臣方才进殿时瞧见一位仙道,难道陛下终于得觅高人?”
季珣不动声色。
宸帝一听,霎时来了兴致,自觉今日他颇为上道。
“是啊,朕今日午后偶遇大仙施展仙术,与其论道,发现其非池中之物,见朕与他投缘,还特赠朕一颗仙丹。朕验过无毒,服食后果然精神大增!连酒量都较平日好上不少!”
“哦?儿臣近日也偶得仙丹,今次前来,特地进献陛下。”
他拿出一只瓷瓶,从中倒出一粒,双手奉上。
“季珣,你想做什么?”
宸帝望着那药,却忽地变了脸色,冷冷凝着他,眸中满是怀疑与猜忌。
他究竟是想弑父弑君,还是真的只为献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