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盛夏三伏,天水王都。
如此燥热难捱的天气,又逢万里无云,连蝉都鸣得气弱,没什么遮挡的街道上更是冷清得厉害。
当然,这冷清并不包括开在街尾的那家陈记纸扎铺——
虽说现今方值六月末,距七月十五中元盛会还半月有余,可各种扎彩纸货的订单却早便来了。
店内,十余个伙计里外坐开,扎竹骨的扎竹骨,糊纸的糊纸,着色的着色。满堂完成未完成的扎彩铺天盖地,掌柜的就在其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来迎送,昨日才制的小本眼下又已被蝇头小楷填得满满当当。
堂前一派热火朝天,后院亭下乘凉的年轻男子却可谓岁月静好。他抖着腿,桌上是账本算盘与盐水花生,桌下是两盆封了时令果子的冰,消暑之余顺带解馋,好不闲适。
账本翻过一页,男子哗啦啦地将算珠重新归位,剥了颗盐水花生扔进嘴里,正嚼着,忽见廊间平移过一团顶端发绿的毛茸茸,那毛茸茸边上,还乐颠颠地跟了只健硕的灰蓝色獒犬。
好家伙,大夏天的……
男子脑中下意识闪过这么个念头,再定眼一瞧,顿时哎哟一声:“冥老板?!”
轮椅吱悠悠地到了近前,冥萱戴副墨色琉璃镜,披件半厚凫面裘,膝头一只贵气的长毛雪狮子翻着肚皮,爪子拨弄着她垂落胸前的深青色长辫,玩得起劲。
“陈老板。”
冥萱应了声,望一眼铺内,随口寒暄道:“近来忙得很呢。”
“眼瞧着就中元了,可不得忙么。”
陈玉山嘿嘿一笑,伸手比了个五:“我前两天粗略统计了下,今年的收益比去年至少多这个数,除去你那百分四十,足够我的小金库再翻一番造福自个儿千秋万代了。”
正说着,铺子里跑来一人――新聘的掌柜拿着份订单,一声“东家”才出口,转眼就瞧见衣着另类的冥萱与她身旁那只半人来高、甩着条蓝紫色舌头呼哧呼哧口角流涎的獒犬,登时收声。
冥萱也知自个在外是怎么个形象,顺了陈玉山两颗花生米,十分善解人意地先行离去。
入巷间,穿宅院,七拐八绕,终至一处白墙黑瓦的幽静小院。
一过洞门,不当季的紫藤萝香气扑鼻而来,茵茵绿枝勾着满满当当的花穗,顺着花架一路占去了大半屋顶。
檐下,紫砂小炉咕咕正沸,茶颜袅袅,冥昼李紫衣袍,右耳上一只绿玉银坠随手中刻弄人形的动作微微摇晃,似水墨丹青中云雾空蒙,自成一派尔雅形容,美不胜收。
“阿昼。”
轮椅顺着缓坡驶上檐廊,冥萱停在人前,笑道:“就知道你没走。”
冥昼符行半途,不便顿刀移目,只在簇簇下落的木屑中问:“又给阿钊带什么了?”
“备了些他喜欢的吃食,顺带着把玉絮接来了,过会子让它跟你一块儿下去。”
最后一道符文落成,冥昼吹开几星遗留的木屑,抬眼瞧见冥萱膝头打着小呼噜的白猫,颇有些无奈:“它倒乐意让你抱着,对我就成日亮爪子,凶得很。”
冥萱乐道:“谁叫它开灵智的第一日就被你踩了尾巴,小家伙记仇着呢。”
她撸了两把猫猫头,见冥昼那厢化去刻刀,从乾坤袖中取出一只同样通体发乌的木匣,收入人形,落上层层禁咒,不由蹙眉:“此前不是说都完成了?这个是……?”
冥昼温然道:“木料有剩,便多做了一个,备用的东西,多多益善总是不错。”
冥萱颔首:“……如此甚好。”
她低眉抿一口清茗,望着杯中圈圈涟漪晕乱一方天地,沉缓道:“而今万事俱备,我冥界经年所受之辱,也到该清算的时候了……”
又几日,七月十五,中元灯会――
十里长街银花璀璨,千家万户彩灯长明,街坊邻里携老扶幼,达官显贵便服出行,鱼游龙舞,奏乐升平,满城人声鼎沸,盛世盛景,热闹非常。
冥萱抄了条近道出府上街,路过纸扎铺时不知怎的心念一动——侧首望去,只见往来熙攘的人群中,一四五六岁,穿的富家小公子模样的孩子立在不远处,正眼巴巴地望着挂在架子顶端活灵活现的蟹灯。
神族小孩,还是两重人魂的新生神嗣……
火树银花映在冥萱的琉璃镜上,满是意味不明的点点幽光。
她差人取下蟹灯,想了想,又摘下琉璃镜,抬手招人上前:“来,这个给你。”
小孩儿猝不及防将几乎与自己一般大的蟹灯抱了个满怀,看看灯,又看看冥萱,以为人是要自己掏钱,顿时露出些窘迫的小模样来:“姐姐,我,我荷包丢了,没有钱,不能买……”
他声音越说越小,冥萱却是笑了笑,张口就来:“没要你买,瞧你有缘,送你的。”
孩子仍很是纠结的样子,那蟹灯做得精致,虾青色渐变的壳子上绘着山水,碰一碰,几对足就咕噜噜地晃,活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