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庙
春夏之交的日头金灿灿洒了满地,即便是朝阳,也已有了灼人的热度。
李时居转过脸,朝声音来源处望去,被铺天漫地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皮。
一个颀长的身影靠过来,在梧桐树下站定,还没等她看清,旁边的陈音华已经一吐舌头,小跑着往前追寻霍宜年和蔺文柏的脚步了。
既然对方点了大名,她只能不情不愿地蹭过去。
幸好今日已经提前服下陈音华给的宫中蜜丸,绝对不会叫人看出女儿身的破绽。
走得近了些,有了梧桐叶的遮蔽,李时居才看清那人面容。
——冤家路窄,竟然又是三皇子陈定川。
“三殿下。”李时居走过去作了个揖。
微凉的风里,他穿一身老气横秋的镶边靛蓝宽袍,微微舞动的衣袂上印着树叶的碎影,眉宇间便染上了盎然的少年气。
她忽然发现,他虽有学问做得极好的名声在外,其实还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岁年纪,比前世的自己没大多少。
陈定川点点头,眼见周遭人都走光了,才温声道:“我妹妹性情鲁莽,只是她到底身为公主,金尊玉贵,若要走武科举之路,必然舞刀弄枪,万一身上留伤,或是伤及性命,便不是你我和国子监能担待的,你明白吗?”
他的语气温和,周身恍如有青草一样的气息,但话又说得十分直白,显然已经查明给陈音华出馊主意的人正是李时居,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李时居呢,承认他说的有道理,毕竟大邾朝是个封建朝代,对公主的期待和向往,从来不是有手腕和气力的女子。
她的出发点是希望陈音华能有点武艺傍身,万一最终还是要被送去漠北和亲,挨打能还手,总好过任人随意欺凌,说不定还有自己逃出去的可能。
但她又有点儿愤懑,皇帝已经开了金口,你三皇子眼下势单力薄,无法改变,诘问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监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见对面那人低着头不说话,陈定川负手踱了两步,又说:“音华的梦想是成为第二个平阳昭公主,可是大邾不开武举自有它的道理,如今国泰民安,即便公主再三请求,父皇若是没有这个念头,也不会重开此道,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李时居在内心琢磨了一下。
穿过来的三个月,她也观察过当今风云,看来开武举这件事改变了朝堂格局,毕竟朝廷里军功最大的权臣就是她爹李慎,就连武将们也大多在李家军中历练过。
可武德侯分明一心只为了圣上,结党营私,那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弹劾来得莫名其妙,罪名简直就是莫须有,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皇帝大概也忌惮他手上的权力,此番再开武举,培养一批忠心耿耿的天子门将,实在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抬眸看一眼陈定川,那人正气定神闲地瞧着她,仿佛知道问到了她的心坎上。
可眼下这个时点,是跟这位未来的皇帝陛下交心的时候吗?
这可不是单纯的讨论学术和政见,涉及到立场问题,话说多了就容易出错,尤其是她的女儿身,万一被捅出来,系统同志交办的重大任务,岂不就要一场空啦!
于是她稳住心神,轻声道:“我不知道。”
陈定川定定地端详她,“你真的是武德侯李慎的族亲吗?”
李时居坚定颔首:“是的。”
也不知道巧舌如簧有没有发挥微弱的功效,反正陈定川不再说话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透出透出丝丝凉意。
他说了声好,一正衣袖,正准备抬步离开时,李时居却适时仰首,眨了眨眼睛。
“三殿下,”反正已经被怀疑了,她干脆借此机会问出心头困惑,“我自知长相鄙陋,殿下为何推荐我为那……俊秀生?”
盈丽的光线从梧桐叶的间隙中射下来,将她隐藏在粗粝肤色下的俊眉修眼照得清晰鲜明。
明知对面那人是个男子,他生平头一次,无法控制地,被那双碧清妙目所吸引。
李时居提心吊胆地望着他,只见这位三皇子忽然弯唇笑起来,先前冷冰冰凉丝丝的模样消失殆尽,只剩下一脸的温和儒雅。
她心头无端起了一个念头,原书中,薛瑄那帮读书人在后期如此倾尽全力相助,或许都是折服于这副柔亦不茹的样貌风度吧?
李时居呆呆看着他,陈定川不回答,她抛出去的问题就这么被撂在半空。
还挺尴尬的。
远远的,崇圣祠那边传来一声钟响,从嘈杂的人声中漫出来,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陈定川微微颔首,移开视线,“时辰到了,该走了。”
小跑到了孔庙跟前的空地上,霍宜年和蔺文柏都忙着瞻仰三鼎甲真容,没在意李时居方才消失了片刻,倒是陈音华觑觑李时居额上的汗珠,“我三哥,他本人比看起来有脾气,是不是?”
李时居摸了摸心口,是啊,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