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片月光

病房内，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声，似乎要把整个夏季的雨都在这一天落完，偶尔传来一阵轰隆的雷鸣，闪电划过天际，像是裂开一条大的伤口。

黎梓走进去，抱住正斜靠在椅子上的江思奕。

江思奕转过头，头紧紧挨着，黎梓才发现他的脸上有着布满的泪痕。她从没有见到他哭，一次也没有。

泪滴落下来，滴答一声，伴着一旁桌上掉落的杯子破裂声一起，清脆而又具有穿透力，仿佛那雷声也被掩过，整个夜里，只留下悲伤的喘息。

黎梓蹲下来，替他拭去脸上泪珠，她不能与他感同身受那份痛苦，只是他此时此刻的悲伤她全然感受到。

“江思奕。”伴着雨声，她低声轻唤。

江思奕原本垂下的头轻微抬起，看着她，眼眶里氤氲着无数水雾。

“如果当时我能察觉阿新的不对劲，他就不会……”江思奕抽噎着，“奶奶可能也就不会……”

黎梓抽出他手机的照片，倾身怀抱住他，“不是你的错。”

江思奕手扣着黎梓背部，情绪完全失了控，“都是我……”黎梓只感觉到他在不住地发抖，停不下来。

-

这一夜，昏暗的房间内，两人靠在床头，翻开了那本陈旧的日记本，依旧是熟悉的字迹。

这本日记本是高新迪带去意大利的，他每天晚上训练完就会对着台灯在那本本子上写着。

江思奕轻轻叩开笔记本上的按扣，向后翻阅着，灯光映在淡黄色的纸上，留下丝丝的长条光斑，时间也在此时倒转回去。

日记本被翻到属于意大利的那段时光。

2013.12.2

妈妈，我在意大利很好，交了几个朋友，他们都对我很好……你过得好吗？

……

2014.7.28

妈妈，奶奶生病了，治病需要很多钱，我拿不出来，我该不该答应他？

……

2014.8.4

妈妈，我做了错事，可我不能失去奶奶，我只有她了……

……

所有日期的日记都是以妈妈为开头。

2014.11.15

妈妈，今天我终于见到了你，我才知道原来你有了新的家庭，你对弟弟笑的好开心……

2014.12.1

妈妈，今天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最近网上有了许多不太好的言论，你说你听说了，对不起，没有让所有人满意。医生说，奶奶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

2014.12.30

今天外边又刮风了，如果我能做一阵风就好了……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更自由了……

灯光依旧还在纸上跃动，江思奕的手摩挲过日记本最后一页的一行字——奕哥，不要为我难过，我只是化作了一缕风，藏在赛场的每一个转弯里，如果想我，就好好感受风的飞扬吧。

高新迪在日记的最后写下了给奶奶的话，给妈妈的话，给江思奕、方戈力、方戈群的话。他从来都没怪过任何人。这个世界虽然给予了他太多不公平，但他依旧保持自己最大的善意。

–

这雨下地绵长，几天几夜也没有止住。

高奶奶的葬礼上，黎梓又见到了李婶，李婶依旧是慈祥温顺的模样，只是头上爬上了些青丝，一身黑衣衬得有些憔悴。

黑白的相框里是高奶奶朴实的笑容，像是以往那些苦难都不是她所经过的一般。

高奶奶的墓碑前放着她手里那张合照，照片里是高新迪，高奶奶和江思奕……阳光下的面孔有朝气而又灿烂……

在最后一刻，高奶奶选择了原谅与放下。

就像高新迪在日记本里写下的一字一句，也许现在身侧会有一缕风是他，那一定是最坚毅最善良的一缕。

这一刻，所有一切似乎都在不知不觉中走向了完结，画上了一个不圆不缺的句点，而远处，撑着伞的黑发女人手握紧了伞柄，被茫茫的雾气遮住，难辨表情。

“你来干什么？当初你抛家弃子，你还来做什么？”李婶语气有些冲动，对着黑发女人吼道。

黑发女人面上闪过一丝无助，听到话也不回答，只扭头往园外奔去。

江思奕赶忙跑动追过去，“等一等。”

黑发女人听到呼喊停下向前的脚步，惊愕地扭头看去，顿了步子。

黎梓也跟着奔上来。

此刻，总算看清黑发女人的面容，面颊上长了些许斑点，眉眼和高新迪有些相似。

“你们有什么事吗？”女人整理了自己被风吹起的发丝，让它散在背后。

“您有时间吗？我想和您聊聊高新迪的事。”江思奕郑重说。

女人面上明显是讶异，愣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