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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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太医新开的敷药需得上午用药，且那方子里新加了味药材，每次用完腿上总是热热的，加之春日将尽，暑气也渐渐上来了，端午节后第二日，公主遣了陈嬷嬷来道谢，还送来了好多上好的料子，说是为穆梨裁制夏日的衣衫，穆梨便央了桔梗为他找了些丝线，在那些料子中选了一块月白色的，绷上了绣架。

他的父亲生前曾在织造府里做过绣郎，所以他自幼就跟着父亲绣着各色花样，织造府里的老师傅还夸过他极有天赋呢。只是后来…他摇了摇头，不再回想过去。

他望向海棠轩的院门，他还从来没走出去过，听南星说，西侧有一片荷塘，现在正结了好多的花骨朵，粉白相间很是好看。他闭上眼想象着那荷塘的景象。荷花的香气似是袅袅传来，午后阳光已开始倾斜，花体白色部分被映上了金色，粉色泛黄似是淡橘色，湖面一闪一闪发着金光，还有远处的楼阁，天上飘过的轻盈洁白的云…

再睁开眼，他已经想好，开始一一比对丝线的颜色。

刺绣是个磨人的功夫，自他开始绣起那片脑海中的荷塘以后日子就快得飞起。他想将这幅画献给公主，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更想让公主看看他最为擅长的技艺。

饶是他技艺精湛，也用了整整一个月才将将才绣完了这幅荷塘金辉的挂屏绣面。这一个月来，他的海棠轩更是平静似水，除了江太医，再没有第二个人到访。没有合适的节气，他也想不出该用什么理由送东西到前院，公主也没再遣人来过，好像端午那几日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说来也巧，挂屏绣完的第二日午后，院子便来了客人，正是之前来过的陈嬷嬷。

穆梨强压住无故剧烈跳动的心，迎她进了屋子。桔梗倒了杯水递给她，她接过茶杯却不喝，含着谦卑的笑对穆梨说道“公子如今健步如飞，想来是好全了的。”

穆梨低首含蓄地笑了一下，回道“若是没有殿下的救命之恩，只怕如今的我，早已是河边枯骨了。”

“公子哪里话，您能遇到咱们殿下，也是公子您命不该绝，如今您大难不死，福气都在后头呢！”她不经意地看了桔梗一眼，又道“不知公子这些日子过得厌不厌，可有什么消遣没有？”

穆梨听罢，拿出了那幅荷塘金辉图，递到她面前，说“那日您送来的料子里，我看这块的颜色最好看，便绣了个挂屏，想着献给公主殿下，以表我的感激之情。昨日才刚刚绣完，还没来得及装裱。不知…嬷嬷可否替我找个工匠装裱，再送到殿下那里？”

陈嬷嬷听他这般说，便问能不能看看绣面，穆梨将手中的绣画展开给她看，她竟高兴地值拍手，道“这不是巧了嘛，昨日殿下刚说屋里的挂屏旧了，让老奴找个工匠师傅重新做个来呢！老奴过来之前正好做完了木框，和您这幅尺寸刚刚好！”

穆梨听得也不由得笑了，他将绣画交给了陈嬷嬷，道“那便劳烦嬷嬷了。”

陈嬷嬷点头哈腰地应着退下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又回来了。穆梨不解，问到“嬷嬷可是遇到了麻烦？绣面出了问题？”

陈嬷嬷笑着道“公子的绣工一流，新制的挂屏摆好后，殿下看了连连称赞，向老奴问了公子的状况，说想见您呢。”

公主要见他。

四个月了，穆梨终于可以见到这位公主殿下了。一时间，他竟不知所措起来，还是一旁的桔梗笑着推了推他，他才想起来回答“那…我…”

“公子若是没有要紧事儿，便随老奴去正院吧。外头已经备好了小轿。”

这么快？穆梨忽然紧张起来，虽说他住在公主府四个月了，虽说他也是日日想着公主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可说到底，他这辈子连个县令都没见过，这骤然就说要见天家贵胄，他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他浑浑噩噩地被桔梗扶上了小轿，又浑浑噩噩地到了正院，最后浑浑噩噩地进了书房。

书房里并没有人，他今日才拿过来的挂屏就挂在最显眼的地方，他的脸跟着红了起来。

可阳光下满屋的金光让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一件他努力忘了四个月的事情，就是他当初自尽的原因。

公主救他，只是因为公主心善罢。公主吃他包的粽子，只是因为图个新鲜罢。公主摆他的挂屏，只是因为它确实好看罢…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竟然浑忘了。

这些想着，穆梨渐渐低下了头，心头涌上一汪酸涩，他刚刚究竟想了什么，他对公主明明只有感激之情，也只能有感激之情。

他正毋自想着，身后传来了走路声。他恍然回过神，头也不敢抬地回身跪下，颤巍巍地说道“草民穆梨，见过公主殿下。”

良久，他才听到一声“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