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念场『毕业季奇妙日』②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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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二年级“退役”之后、去摄影班试听的第一堂课,松本先生就讲到过,虽然一般来说光学取景器都能做到“所见既真实”、适合瞬时抓拍,但从取景器里望出去的世界仍然和真实世界、和肉眼看到的有所不同——
“那相当于是每个人独有的、独一无二的风景,”已经过去十多年了,照朝还记得,这么说着的松本先生啪啪地拍着手边的白板,环顾的视线扫过了小教室里围坐的每一位学员,连拿着宣传单来试听的她都不放过,似乎想要把这句话深深地烙印在每个人的脑海里,“属于镜头背后的摄影师——”
“所以拍摄者、当然也就成为了构成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球馆未散去的、地板蜡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室内鞋摩擦出的吱吱响声,携着不同力道的排球落在地板上的轻重不一的砰砰声,甚至飘散在空气中又被阳光照射的闪闪发亮的、犹如星屑般的灰尘,一瞬间也仿佛身临其境。照朝像是一下子被带回到了几天前,回到了毕业典礼的那一天按下快门的瞬间。
两个男孩不约而同地望向她的那一刻,名为《就算在身为高中生的最后一天怪人组合也一如既往地大打出手》的传世名作,和照朝想象中拿木村伊兵卫奖、拿土门奖、拿富士Photo Salon新人赏的机会就这么一起断送了,取而代之的就是日向手机里的这张照片。
男孩会有这图还是特意找她要的。那本来应该是一张横构图的照片,除了现在显示在手机屏幕上的影山,另外半边应该是日向自己——
和半被笼罩在阴影里、表情柔和的影山一样,微微歪着头、笑得见牙不见眼、整个人都像是沐浴在阳光里的日向,大概也是照朝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表情。她甚至还记得,男孩留得半长的头发有些乱糟糟地散着,扎起小揪揪的皮筋都因为又跑又蹦又是滚地接球早就没了踪影,之后三个人还像傻瓜一样顺着日向跑过来的路线分头找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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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镜头和取景器的好几层玻璃,照朝也能感觉到两个男生仿佛流动在空气中的情绪,浓郁的,强烈的,厚重的,有着截然不同的颜色,却始终交织在一起。
而望着她的目光,也似乎藏着不曾出口的千言万语。照朝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结束、然后又是全新的开始吧,接下来就要去往不一样的前程了,日向、还有影山会跟她……说些什么吗?
应该说什么呢,照朝想,这一切的症结、一切的缘由都该是她才对,可是她、连她自己,都没办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纠结着、折磨了她这么久的、仿佛无解的难题,日向和影山倒是谁都没有把皮球踢给她的意思。就像是说好了一样,在她不由得缓缓放下手的同时,两个男孩又转向了对方。
这大概就是木村大师所信奉的、所谓“决定性瞬间”了吧。敏锐的嗅觉和察觉的本能,身体里属于摄影爱好者的一半在叫嚣着,别说是什么国内的青年摄影奖项了,荷赛哈苏普利策大概都不在话下——
可是手上的相机却像是有千斤重。那是属于她自己的另外一半在对抗着,是另外一个层面上的东西,似乎是想要她用自己的双眼去记录、去见证接下来的一切。
短暂的角力之后取得胜利的,是属于“天海照朝”的那一半。照朝眯起眼睛咬着嘴唇,看着先开口的日向用那张始终迎着光、仿佛迈向光的笑容,轻轻地、却坚定地道了一句“回头见”。
那些始终萦绕着她、纠缠着她的东西,无法宣之于口的复杂感情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胀满了胸口,然后在影山点点头应了一句“回见”的同时彻底迸裂开来。汹涌的眼泪就像开闸的洪水涌出眼眶,绷了好久强忍着的心情彻底地接管了她,照朝再也忍不住,一下子蹲了下去,把脸埋在自己的双臂中间,在泛起的炽热湿意里,用最后的理智控制着自己不要嚎啕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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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眶又有些开始泛酸了。照朝眨眨眼睛,把不分场合就又开始擅自积蓄的眼泪憋回去,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呃,这要是说什么“确实不错”之类的,是不是就像是在自卖自夸一样啊?已经到了嘴边的嘉许稍微盘旋了半圈、又被照朝压了下来,这么正大光明地褒奖自己,也实在是大言不惭了一点……
抿紧了嘴巴也动了动手指,照朝其实很想戳戳屏幕上影山的脸,只不过日向拿了照片有别的用处,给她看了这么一小下,就放到了自己另外一侧。
月岛定位置的时候选的就是能坐下六个人的长桌包厢,照朝自己是靠墙坐的,正对面是仁花、然后是山口和月岛,所以她们的这一排现在其实只坐了照朝自己、还有身边的日向两个人——
那空出来的一个位置当然就是留给影山的,只不过本人这会儿应该是在和球队一起吃饭、实在是没办法赶过来罢了。日向掰开手机背后的指环支架,把显示着黑发男孩照片的手机立在桌上,还拿了个新的茶杯倒了杯冰镇的麦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