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
病去本就如抽丝,加上大姨妈突然来袭,黎念只得继续卧床休养,待得能出门,已是五天之后了。
池君原不在房中,她推开院门,准备在晚春的清晨里随意走走,散散浑身的药味。这两间屋舍的男主人刚刚回来,正埋头修篱笆,看到她腼腆地冲她一笑,问是不是吵醒了她。
黎念摆摆手,继续在旗亭村里慢慢闲逛。
原先为疫灾供饭而匆忙搭建的锅灶已经不见,只留下柴炭烧出的几个焦黑的大圈。诊棚业已拆除,土地被重新翻铲过,唯余路边的木桩上放着一朵鲜黄的棣棠花。远处的田垄上散着几个忙碌的村民,在加紧苦追农时,水塘里则落下几只野鸟,偷食细嫩的鱼苗。
没有成堆的粮药,没有来来去去的大夫、衙役和兵士,没有绝望的号哭和不尽的烟灰。
劫后余生的旗亭村于萧寂里渐渐恢复元气,这过程极慢,可能还会有许多隐伤。但河水依旧奔流,一年年地浇活荠菜花,喂养新的盼望。
她心中情绪翻涌,百感交集,正望着眼前的景色出神之时,头顶被柳条点了点。
她摸头回望,瞧见高大的白马上坐着手握春柳柔枝的池君原。他松开手,懒洋洋地拨柳而出,不远处的小红马这才哒哒地追来。它玩心重,追白马追累了,有些不情不愿,见到黎念才快活些许,亲昵地低头蹭她胳膊。
“来驯马吗?”池君原见状问。
“怎么驯?”
池君原拍拍自己身后,示意她坐上来。黎念这才后知后觉想起前几次马上的亲昵,假托有事,拔足就走。
池君原也不生气,原地兜马几圈,笑话她脸红。
黎念捂住耳朵装没听到。她闷头往前走,待得脸颊上的绯色消退,发现自己已经跑到村口。
先前她以为所有护院都已经回到别庄,没想到鹿斟还站在村口和胡城尉说话。胡城尉应是今日出发回乐阳城,在等村正来送行。他们闲聊几句,村正还没到,先等来一身士兵打扮的信使。
信使来报,说端王传唤,要鹿斟启程去趟陵南大营。
鹿斟局促地接过包着通行令牌的信封,有些发愣。黎念则无端地冲动起来,待信使走远后偷偷凑近,扯着鹿斟胳膊问能不能带上自己:“你偷吃了我这么多顿病号饭呢!”
鹿斟扛不过她的央求,说既然她要一起,他得回别庄取点东西,明日再出发。
黎念想了想,拜托他顺路送君原回别庄,鹿斟自是应允。
她等到天黑都没看到少年回村。夜深时一摸被子,却发现池君原不知何时回来,在她的床上睡得正酣。
黎念登时惊醒。她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小心地跨过池君原下床,披衣出门。
她在小院外找了一会,果然在河边看到了鹿斟。少年换了一身更轻便的衣服,静静地于月下饮马,背影怀愁。
黎念看他忐忑的样子,走过去嘲笑他害怕端王威严,在犯怂。
鹿斟盯着她看了片时,忽然收起自己的犹豫不决,直接承认:“……我当然怕他啦!我又不是你。”
——
他们第二天一早便出发。刚走没半个时辰,君原带着空瘪的行李只身拍马追来。他远远地叫黎念和鹿斟等一等他,于马上颠得发簪略歪,经过黎念的马车时还控不好马,险些冲过头。
待池君原艰难地勒住白马,小红马这才姗姗来迟,顽皮地咬着他衣角。
池君原狼狈的模样映在一众赤虹郎眼里,颇有种拖家带口、苦苦寻妻的既视感。于是他们看池君原的目光好奇又怜爱,看黎念的目光则变得复杂又责怪。
黎念:……不对啊!这个点君原不应该在睡大觉吗?不是,你们看我的眼神怎么像在看渣女?!
她无奈地让池君原上马车随行,接过他的行李时一摸,瞬间无语。
好家伙,里面是韩英那柄最贵的折扇,还有旗亭村最闻名的丰沛茶。大佬懒是懒,好处他是一点没忘记拿啊!
她靠在车厢上,本欲和君原互损几句,说着说着却坠入梦乡。
先前在病中时,她便经常浑浑噩噩地做梦,如今越靠近陵南大营,梦的内容越发清晰起来。
起初是晃动的视线撞上一个男人的衣袍。他手搭在剑上同下属说话,大掌与她隔着一些距离,看起来修长又温暖。而她低头看着自己小小的手,上面满是经年的泥土和开裂的细伤。
后来是少女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她在皱了的纸张上摸索,慢慢写出半个“思”字,这时高大的男人掀帘进来,身上的披风还没解。
再然后是满桌的饭菜对面,男人没有动筷。他撑着头翻看手里的函件,只留给她一点线条凌厉的侧脸。
还有远远的、隆冬的水边,男人身着薄衣低头削箭,时不时拿起来,放在弓上比划……
视线一点点变高,记忆的归属者在慢慢长大,记忆的间隔越来越长。男人对待她始终若即若离、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