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怀
声音没什么波澜,不慌不忙,便显得有些薄情。
仿佛春风骤冷,凉雨沁背。黎念清醒些许,在昏暗的夜色里冷静地说:“那是你精心设计过的、让阿思心疼入骨的场景。正如你前夜重现的那样,你明明可以躲开那个村人的抓咬,但你没有动,任他来伤。”
池君原愣了一下,大约没想到她猜中得如此之快:“病血传疫的流言总要有个终局,谢医师需要实例佐证他的猜想,这是个解局的良机。”
“那就一定要赌上命去证明吗?”黎念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声音无可避免地发抖,“一石二鸟经济划算,就能构成你故意伤害自己的理由吗?”
她是那样真情实感地惶惶了一整个晚上,生怕君原出事。可临近天明,她骤然反应过来其中的蹊跷,余下的便是成倍的窝火。
“黎念,你又在凶我。”门后的声音没有半点心虚,反倒有些可怜。
“……我没有凶你。”黎念抹了一把脸,用商量的语气说,“池君原,行事能不能别这么偏激。世上没有真正的算无遗策,真玩脱了,你的命我向何处讨?去下面找阎王要?”
她以前是很爱美强惨人设的。
可直到真正来到纸片人的世界,她才发觉上帝视角的欣赏和置身其中根本就是两码事。
她气门后这个人的张狂和狠绝,也恨这个人半点不爱惜自己。她无法做到对君原玩命的表演袖手旁观,她只是个没本事的凡人,她害怕。
雨声渐显。君原似乎终于发现黎念的生气不是玩笑,迟疑着问:“黎念,你哭了吗?我——”
他好像要认错,但黎念抢在他说出道歉前开口:“……对不起啊。”她尽力笑了一下,声音因着愧疚平和几分,“其实我是来和你道歉的。连上之前在水边朝你发火的那次,都对不起啊。”她自嘲道,“也许你并不需要,这么做,可能只是让我心里好过些……但我没想朝你发脾气,抱歉。”
池君原隔着门嗅了嗅,惆怅地评价:“你又喝酒。”
黎念哑然。她脸皮薄,又爱替人尴尬,不仗着点酒意,有些压心底的话如何说得出口。
她只能拎着酒瓶转身,背靠在门上,看着雨点在河塘里溅起无数细小的涟漪,强行岔开话题:“只喝一口不会醉的。”
真说开了,黎念心里那根绷紧的弦渐渐松弛下来,整个人痛快很多。她躲着雨,悠悠地说:“虽然我没有几日好活,不过你这条命总归算在我头上。我会尽力兜着你,你也别再作死啊。”
池君原轻笑:“我的命,你来护?”
黎念听出他话里的调侃,却一点也不生气:“对哦,也是。”这么大一个大佬,其实不需要她保护,只要他不浪,一定能活得很好。“池君原,你好像并不太坏。既然这样,我和你说句心里话。我想在剩下的日子里都对得起我自己,所以至少这半年,请你好好地活着,就当……就当在救我。”
君原没有说话。黎念便也不再烦他,拉过来陋椅坐下,又从旁边的木箱里翻出一条薄被盖着取暖,无声地守夜。
等她抱着被子不慎昏昏沉沉地睡着,原本钉死在门缝的木板忽然松动,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池君原像没费什么劲一般,轻松地迈出门来。他站在黎念身边观察了一会,确定黎念睡得很深,这才半真半假地说:“黎念,我不做君原了,就做你的‘池岁’,好不好?”
少女自然不会给他回应。他便俯下身,熟练地把她抱起来,连带被子与酒瓶一块抱进小小的渔屋。他做这动作有些吃力,似乎久违地还有点不好意思,脸颊飘着淡淡的红。
待把黎念放到床上,他抽出那张已经被淋得有点潮湿的被子扔在桌上,将黎念一点点拱进窄床里侧。而后才去关门,掩着轻咳把雨声隔绝在屋外。
做完这一切后,他躺回床上,将被子横过来盖,凑合地在床边侧身阖眼,与黎念挤着睡。
他的呼吸很快慢下来,轻而均匀。春雷隐约,阵雨朦胧,于是他便没有听到门被推开一隙,夜色里亮起一道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