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
强睁开眼,就见顾昭大颗大颗地落着眼泪,当即笑了起来:“哭什么,你男人、还没死呢……”
顾昭便努力平复心情,免得自己说话再带上哭腔,又听见柳璨虚弱的声音:“……我娶你……不是为了让你哭……”
顾昭抬手盖住了柳璨的眼睛:“阿璨,你放松些,你这样,林大夫没办法下刀子。”
“阿璨你听话,乖乖放松,好不好?”
“……嗯,”柳璨勉强放松身体,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讲话。
顾昭便看着柳璨身上的汗水纵横交错,汗水间宛若河中小洲般隆起的肌肉一点点松懈了下去,仿佛是小洲被水流冲得圮颓了下去。
林大夫抓住时机,破开了柳璨心口下方二寸处的皮肉,剜出了那枚箭头。
刀子与箭头交接的那一瞬,柳璨的身体紧绷了一瞬,却在瞬间就松懈了下去,口中发出一声破碎的低吼。
箭头被挑出的那一刻,柳璨的腰腹猛地收缩,许久后才慢慢地恢复过来。
林大夫将那枚挑出的箭头扔到了漆盘上,刀子又插进了柳璨的身体中。
柳璨的身体不住地抖动,又勉强平静下来,只是浑身的汗水越流越多,唇色也越发苍白。
顾昭又落下了眼泪:“阿璨,你要是疼就喊出来,你别忍着……”
说话间,顾昭泣不成声。
尽管早就说了要与柳璨生死相依,可看到这般场景,顾昭还是揪心得厉害。
柳璨身上有整整八枚箭头啊。
柳璨没有呼痛,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体时而有片刻的紧绷,然而不等肌肉重新隆起成块,柳璨便又松懈了下去,顾昭便看着柳璨身上的肌肉时高时低,如同时起时落的洪水中偶尔露出水面的小丘。
柳璨既没有呼疼也没有流泪,只是不住地流着汗,大口大口地吸着空气,顾昭则默默地流泪,想着那瓶她特意留给柳璨的麻沸散,又想起上一世从身上剖出十几枚箭头的柳璨。
她的阿璨……怎么总是会吃那么多的苦?
柳璨的身体依旧在颤抖收缩与放松中反复着,顾昭为柳璨擦去头上的汗水。
过了很久之后,顾昭已经麻木到哭不出来,只是木着脸替柳璨擦去头与脖颈上流下的汗水。
林大夫终于将那八枚箭头全部挑了出来。
林大夫松了口气,顾昭也松开了捂着柳璨眼睛的手。她问:“阿璨,你还好吗?”
柳璨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有些涣散,片刻后他的眼睛才有慢慢有了焦点。
柳璨的目光吃力地移到顾昭脸上,随后缓缓一笑:“昭昭……我和林大夫有话说……你先出去……”
顾昭抚着柳璨的头摇头:“我不出去。我陪着阿璨。”
柳璨有些无奈,又要开口,却听到了林大夫的声音:“放心吧,你运气好,这回的箭头都是干净的,不用你接着受罪。”
柳璨重重地松了一口气,额头滚落几颗黄豆大小的汗珠,面上却不由绽出一抹笑容。
顾昭颤抖着眼睫望向林大夫,林大夫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却仿佛知道顾昭在看着他一样,头也不抬地道:“战场上有许多龌龊手段,比如将兵器在屎尿里涮一涮。”
“这手段不怎么费力气,只是有点恶心,不过要是有人挨了这样的箭,那可就糟了大罪了。”
“中了这样的箭,伤口十有八九会化脓,也不好长出新的皮肉。”
“倘若真的中了这样的箭,大夫治伤的时候,要么将干净的血肉也割下一些,要么拿着烧红了的烙铁在伤处烫上一烫,把沾了脏东西的皮肉给烫焦,好杜绝发脓的可能性。”
“不过,切割皮肉太过精细麻烦,也浪费时间,战场上一般都是直接用烙铁烫。”
“别用那副丧心病狂的眼神看着我。把皮肉烫焦还能止血呢,要是锯下了不能留着的胳膊腿,也大抵会把伤处烫焦,免得这人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柳璨怕你担心,所以想让你离开。”
“方才我说李俭不能发热,柳璨也一样,你小心照顾着他。”
“对了,柳璨中箭太多,伤了肠胃,别喂他吃太多东西,也别喂他喝太多的水。”
“此处还有别的伤患,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他。”
说完后,林大夫也不管顾昭的表情,转身就离开,他的学徒则提着东西跑着跟到他身后。
柳璨已经闭上了眼,眼睫小幅度地颤动着。他依旧大口大口地吸气,靠大口吸气来缓解浑身的剧痛。
他也依旧浑身冒着汗,身上一时冷热交替。
在这冷热交替的不适应中,柳璨听到了顾昭充斥着愤怒的哭腔:“柳璨你混蛋!”
柳璨慢慢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