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赢(六)
皇上躺在龙床上,眼瞅着顶上金黄色的帷幔出神。
午间室内静谧,燃着的龙涎香丝丝缕缕飘荡进帷幔中,倒是给忙碌的日子带来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惬意。
可任谁都能惬意,只有皇帝惬意不起来。他满脑子里装着令人头疼的政事。
外有北疆骚乱,魏家出征,内有奸佞难除,内外勾连。里里外外这么多事儿全都等着他定夺,真是一想头就疼。
皇帝伸手枕在脑后,忽的羡慕起恪亲王来。
恪亲王远在蜀地,听说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既不用处理政事,也不用操心料理国事,只需要整日打马而游,逍遥快活便足够了。
恪亲王是和硕亲王,铁帽子。老恪亲王跟太上皇是亲兄弟俩,因为老辈儿里的事儿闹得不大光彩,被太上皇一道圣旨给送去了蜀中。
毕竟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朝里朝外都看得明白,太上皇名义上是贬斥恪亲王,实则是送他去世外桃源避难享福。
老恪亲王就是个爱玩闹的人,到了蜀中,整个蜀中也没有比他帽子更大的人了,他可是撒了欢儿,如鱼得水。
三年前太上皇退位,老恪亲王一听哥哥退了位,他也嚷嚷着要跟着一起退,于是干脆一道折子把铁帽子给了自个儿的儿子,他老人家带着老福晋逍遥自在,云游四方,更舒坦啦!
小恪亲王呢,比皇帝年长一岁多,跟老恪亲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性子顽劣,作天作地,整个蜀中就数他蹦跶的最欢,四川巡抚常常被他折腾的死去活来,借着上折子请安的由头明里暗里求皇帝管管恪亲王。
皇帝对这个堂哥是又气又笑。
蜀中天高皇帝远的,恪亲王也就回道折子说自己错啦,让弟弟海涵,保证以后收敛,实际什么样儿谁能知道?指不定还得变本加厉,把打小报告的四川巡抚折腾的更厉害。
皇帝翻个身,想念起太上皇和太上皇后。
这老夫妻俩自从夏日里从圆明园出门去蜀地,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前阵子倒是来了一封信,说要在蜀地过年,等过了年正好是恪亲王三年一次进京述职的日子,到那时候再跟着恪亲王一道回京。
都说天家无情,皇帝觉得这话其实说的也不全对。
从前的皇帝三宫六院,不知道自个儿有多少妃子,甚至连自个儿有多少孩子都闹不清。就像原先的西越国,父子不像父子,兄弟不像兄弟,除了算计就是算计,还谈什么情分?
可如今不一样。
太上皇后进门前,太上皇的后宫里倒是还有三五个妃子。可陆续病的病,死的死,都没了个干净。
后来成了婚,太上皇也没再纳过旁人,就夫妻两个人,和和美美,生下皇帝和公主一对儿双生子。
太上皇后小时候身子不好,生孩子的时候又是双生,再加上那时候正好太上皇远征蒙古,她一个人挺着肚子在宫里受了不小的惊吓,身子一直没再恢复,也没能再怀孕。
他们一家四口住在养心殿里头,就跟外头的平头百姓一样,太上皇带着皇帝习文练武,太上皇后带着公主读书写字。这样平静又温馨的生活怎么能说没有亲情呢。
自打太上皇三年前退位,便带着太上皇后到处游玩。皇帝纵使是皇帝,可也是儿子,时候久了不免想念起阿玛和额涅来。
想了一会儿,皇帝躺不住了。
太上皇是个严苛的人,等他回来必定要过问政事,皇帝想起自己案头还摞着好几摞折子便怎么也躺不下去了。
他坐起身子,清了清嗓,喊一声常旺。
等了几息,没人进来。
皇帝脑子里在想政事,不甚在意,干脆自己掀了帷幔,蹬上靴子站起来。略走两步,听见又日新门外头有人在悄声嘀咕。
“春大姑娘说……商人虽重利,可更重信义……”嘀嘀咕咕的声音是季全,皇帝听得模模糊糊,却大概听见了全貌。
他眼前又浮现出那日慈宁宫花园里那抹小巧的身影。
沉稳?欢脱?或是神谋妙算?又或是忠厚赤忱?
这个春如因,看起来简单的像一泓清澈见底的泉水,可实际上却是一口波涛暗涌的深井。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
外头嘀咕的声音还在继续,这次换成了常旺。他叹了几口气,说了什么皇帝听不真切,但能猜到肯定是在心疼春如因。
皇帝重重咳了一声,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接着又日新的红木门被从外面推开,常旺和季全两个人跪在门外不住地叩头:“奴才该死,奴才扰了主子清净,奴才该死,主子爷恕罪。”
皇帝抬脚迈出又日新,眼风扫过去:“你自己算算朕一天到晚要恕你多少罪。”
皇帝大步不停,常旺一骨碌爬起来弓腰跟在皇帝身后:“奴才该死。”
季全将恬澈小门的帘子打起来,皇帝昂首过去,径直往勤政亲贤走:“明儿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