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赢(四)
皇帝刚有些松散,拿了茶杯想喝口茶,外头吵嚷的声音没有遮挡,清清楚楚的传进花园宫墙里头。
皇帝一下子败了兴,心里烦躁的厉害,把手里的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起身迈步出了临溪亭。
常旺赶紧跟上,心里有了谱:“主子爷启驾回养心殿?”
皇帝嗯一声,循着声音的方向朝东望一眼,接着抬脚冲着北边儿慈荫楼去。
常旺给身后的季全使个眼色,带着御前伺候的人呼啦啦跟着皇帝走了个没影。
皇帝从北边小门出了慈宁宫花园,沿长街往东回养心殿。常旺心里头思忖思忖,依旧硬着头皮开口:“沈姑娘如今愈发厉害啦。”
皇帝不咸不淡:“她不一直这样么。”
常旺叹口气:“奴才也是从小看着沈姑娘长大的,这脾气性子,跟点了炮仗一样。春掌柜点儿背,遇上沈姑娘不痛快,这雪天,又得在地上跪好半天。”
皇帝没吭声,常旺大着胆子又加了一杠:“唉,可怜流玉那丫头,三十来岁就去了,拢共也没享过几天福,只留下这么一双儿女。现在想想,一起在养心殿里头当差的日子好像还是昨天一样,一晃都过去二十年啦……”
常旺心里想的什么,皇帝一清二楚。
对于春如因,他说不上什么感觉,反正不太喜欢。一个姑娘家,十来岁上就顶着这么大一份家业,要说她是个没脑子的,皇帝不信。
刚在在临溪亭,皇帝看的真切。听见罪怪到她自己身上时候的高兴劲儿,没规矩的堂而皇之抬眼看他,都是故意为之。
江南最大的丝绸布料商,行当里的总商头,苏州半数绣工的掌柜,手指头漏一漏都够寻常人家吃一年的主儿,如果真是个这么喜形于色的简单人,只怕早叫人掰开揉碎给吃的渣都不剩。
至于春如因为什么要做出这副样子,皇帝心里头鄙夷,左不过就是为了吸引他的视线,来一出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奇遇罢了。
沈丛霁既然要拿春如因撒气,那就随她去吧。春如因这人是九曲玲珑的心肠,这一个时辰的罚跪就权当沈丛霁替主分忧了。
话说回来,沈丛霁这几年愈发娇纵跋扈,皇帝每每遇上心里也觉得有些厌烦。
太上皇后小时候受了不少磋磨,身子不好,这么多年都是靠着沈院判妙手调理,就连皇帝和闲闲当年能平安降生也全都亏了沈院判。
太上皇后优待沈家,沈丛霁才得以沾光,能跟着沈院判进宫请安。
皇帝周岁被立为太子,四岁开蒙进上书房,六岁跟外谙达练骑射,十二岁随太上皇处理政事,很少有空闲时间,只有给太上皇后晨昏定省时,偶尔能碰上跟着沈院判来请脉的沈丛霁。
不过略略点头,纳福问安。
随着年纪长起来,皇帝愈加忙碌,沈丛霁也依着规矩只在后宫行走,一年也见不到三两回。
这几年,沈丛霁的脾气愈发暴烈,即便皇帝见不着她,也时常在奴才的口中听见只言片语。
可皇帝哪有闲心逸致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更没想过敲打沈丛霁。
他对沈丛霁宽宥就是对沈家宽宥,对沈家宽宥便全了自己的孝心和仁心 ——
十年前南巡,还是太子的皇帝失足落水,头磕在假山石上,差点儿溺死,多亏了沈丛霁出现才保住一条命。
皇帝想起刚才春如因离开时摇摇晃晃的身影觉得十分畅快,唇角翘起一个微微的弧度,并不理会常旺的忧心忡忡:“临溪亭底下的水池里有一只拐尖儿混进去了。”
常旺一怔,不明白皇帝怎么没头没尾的提起什么拐尖儿。但主子说话奴才不能不答,只能敛了心里小九九答应着:“欸,奴才这就让人去捞出来。”
皇帝大步迈过隆宗门,抬一抬手:“不用捞,找个人过去专门养着,别让它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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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全收到常旺的眼神,脚下顿一顿,没跟着皇帝走,而是从岔路上转了个身,悄无声息的往东去。
刚走到揽胜门旁边,果然看见沈丛霁搭着奴才的手娉娉婷婷的往里进。
瞧见季全站在那儿,沈丛霁吃惊的往临溪亭那边看过去,哪里还有皇帝的影子?就连养心殿那帮御前侍卫和奴才也一个都没见着。
“主子爷呢?”她有些怔忡,巴巴儿看着季全,“刚才我还听见声儿了,专门进来想给主子爷请安。”
季全打个千儿:“奴才见过姑娘。回姑娘话,主子爷有军情机务,赶着回养心殿召诸位臣公议事去啦。”
沈丛霁脸上的失望掩盖不住:“是听见我来了躲着我的吗?”
季全脸上挤个笑:“哟,姑娘,这话可不敢乱说,主子爷是天子,是万岁,那能够故意躲着人走呢。”
是,是。沈丛霁咬一咬舌尖,真是气昏了头了,怎么连这种犯上的话都说出口了。
季全给沈丛霁递个台阶:“奴才在这儿候着姑